中午。
体育馆里回荡着篮球撞击地板的“砰砰”声。
和运动鞋摩擦地面的尖锐声响。
林笙一个人,不知疲倦地,在球场上奔跑、跳跃、投篮。
他想用这种方式,将脑子里那些撕扯着他的思绪。
连同汗水一起,狠狠地排出体外。
大汗淋漓之后,他冲了个澡。
休息室里空无一人。
只有他自己。
水汽氤氲,他拿着毛巾。
胡乱地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神迷茫,脸色苍白的自己。
他下午已经没课了。
但是……真的要去找那个叫陈默的男人吗?
林笙的内心,在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斗争。
那个男人,自称来自第九观测局。
九局的名声他自然知道。
他所属的部门,听起来像是应对这些诡异情况的官方专家。
他们或许真的有办法。
能把自己从这个无尽的噩梦中解救出来。
可是……那个占据了白汐身体的“怪物”。
昨晚才刚刚告诉他,有“东西”在修改他的记忆。
如果……如果这个陈默,也是那个“东西”的一部分呢?
如果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了将自己引向更深的陷阱呢?
他不知道该相信谁。
一边是官方理性冰冷的解释。
另一边是怪物感性,带着温度的“真相”。
最终,林笙还是做出了决定。
他从储物柜里拿出手机,找到了那张名片。
去见一见吧。
总好过一个人在这里胡思乱想。
至少,要听听他们到底想说什么。
他和陈默通了电话。
约在了学校附近的一家咖啡馆。
林笙到的时候,陈默已经在了。
他还是那副文质彬彬的模样,正端着一杯咖啡,安静地看着窗外。
“来了。”
看到林笙,陈默笑着打了个招呼,指了指对面的座位。
“坐吧,想喝点什么?”
“不用了,谢谢。”
林笙坐下,开门见山地问道。
“你上午说,有事想和我聊。”
“对。”
陈默点了点头,放下了咖啡杯。
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林笙,我知道你现在很困惑,甚至可能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
“但我想告诉你,你没有疯。你只是……被一种很特殊的东西,给盯上了。”
林笙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我们第九局,一直在追踪一种非常罕见,被命名为‘精神寄生体’的异常异类。”
陈默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
“这种异类,就像一种思想上的瘟疫。它没有实体,无法被常规手段观测到,有点类似言灵和太岁,这两个东西你应该在新闻里听到过吧?”
“嗯......”
林笙微微点了点头。
“它和言灵还有太岁不一样,这东西唯一的存在方式,就是寄生在某个特定宿主的精神世界里。”
“它会以宿主记忆中最深刻,最执念的人或事为原型,构建出一个‘伪物’。”
“然后,通过不断地扭曲现实,篡改记忆,让宿主对这个‘伪物’产生绝对的信任和依赖。”
陈默看着林笙,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的精神,应该已经被寄生了。”
“所以,你才会看到那些本不该存在的东西,你的记忆,才会变得如此混乱。”
“当宿主彻底放弃抵抗,完全相信那个‘伪物’就是真实的时候,这只寄生体,就会以那个‘伪物’的形态,彻底扎根在这个世界上,获得真正的‘肉身’和‘存在’。”
“这都是那只异类想看到的。”
“她在一步一步地引导你,让你怀疑全世界,最后只能选择相信她。”
林笙感觉自己的后背,冒出了一层冷汗。
陈默的这番话,完美地解释了这几天发生的一切。
张苓的死而复生,白汐那矛盾的过去。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
“那我……应该怎么做?”
他艰难地问道。
“我们无法直接接近那怪物。”
陈默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
“因为她现在就扎根在你的记忆里,存在于你的认知中。”
“所以,这件事只能靠你。”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个装着透明液体的小药瓶,推到了林笙面前。
“这是我们针对这种寄生体,专门研制出的高浓度信息素干扰剂。我们内部,管它叫‘真实之水’。”
“想办法,让她喝下这东西。”
“这东西对人类无害,但对于精神寄生体来说,却是剧毒。”
“它会强行切断寄生体和宿主之间的精神链接。”
“到时候,她会因为无法维持形态,而忍受不了巨大的痛苦,最终显现出她的原始形态。”
“只要她显形,我们的人就能立刻锁定她,并对她进行收容。”
林笙看着桌上那瓶小小的药剂,它仿佛有千斤重。
“只是……收容吗?”
他下意识地问道。
“你们……不会杀了她吗?”
陈默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你很关心那只怪物的死活吗?”
林笙低下头,没有回答。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
或许,是因为那怪物终究顶着一张和白汐一模一样的脸。
或许,是因为她昨晚说的那个故事。
陈默看着他突然笑了笑。
语气也变得温和了许多。
“林笙,我知道你和白汐的感情很好。别让那些童年的回忆影响了你现在的判断。”
“你不觉得,正是为了白汐,为了你们曾经许下的那个约定,你才应该真正让白汐的灵魂安宁吗?”
“你必须明白,和你许下那个约定的女孩儿,已经不在了。”
林笙绞着手指,陈默已经站了起来。
整理着自己的西装。
“我还有别的事,就先走了。”
林笙坐在那里,没有动。
他只是看着桌上的那瓶药剂。
“我会试试的。”
最终,林笙还是收起了那瓶药剂。
放进了口袋。
“一定要小心。”
陈默再三叮嘱道,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温和的笑容。
“这东西,远比你想象的,要狡猾得多。”
林笙下午没有回家,也没有去大学。
他像个幽魂,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游荡。
城市的喧嚣与他无关,行色匆匆的路人也只是模糊的背景。
他停在一家服装店的玻璃橱窗前。
看着里面那个神情麻木、眼神空洞的倒影。
那就是我吗?
一个被怪物纠缠,连自己的记忆都无法确信的可怜虫。
他从口袋里。
摸出了那个冰冷的小药瓶。
透明的液体在瓶中微微晃动,像一个致命的许诺。
也像一个无底的深渊。
他到底该相信谁?
最终,他将药瓶重新握紧在了手心。
下定了决心。
...
...
晚上。
林笙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关掉了所有的灯。
只留下一盏昏暗的落地灯。
他在等待,等待那个东西的出现。
果然。
她出现了。
没有任何预兆,就像是凭空从空气的阴影中渗透出来的一样。
她赤着脚,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边。
然后,像一只寻求温暖的猫,蜷缩进了他的怀里。
还是那么诡异。
但又那么美丽。
“白天在校门口,我没有和你打招呼……”
她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声音闷闷的。
“我怕……你会不喜欢。我也不想让‘白汐’的形象,在别人眼里被破坏。”
林笙闻着她发间熟悉的香气,半开玩笑地说道。
“怎么,和我打招呼就会破坏形象啊?白汐姐真是这么想的?”
“不是的!”
白汐立刻慌张地抬起头,急切地解释道。
“我只是……只是担心你会不开心,我怕给你添麻烦……”
所以她一直忍着,忍着没有去找他。
她仰起头。
那双美丽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两潭深邃的湖水。
她凑了过来,想亲吻他。
林笙却下意识地别过了头。
空气瞬间凝固了。
“喝点酒吧。”
林笙笑着,打破了尴尬。
“你能喝酒吗?”
白汐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于是林笙起身。
走进厨房,从柜子里拿出了两个高脚杯。
他手里,紧紧地握着那个小小的药瓶。
瓶身的冰凉,仿佛要刺进他的掌心。
当他拿着酒杯回来的时候。
白汐正跪坐在地毯上,好奇地摆弄着他放在茶几上的一个小玩具。
“你怎么和小孩子一样啊,还喜欢这种玩具。”
“这可不是普通玩具。”
林笙将一杯酒递给她,笑着说。
“这是限量版的天启兽手办,百骸形态,全球只有两百个。我当初可是吃了半年的泡面才买到的。”
白汐双手捧着酒杯,笑着说。
“果然,男孩子都喜欢这些小东西。小时候,我给你用木头做过一个小玩具,你还记得吗?”
“记得啊。”
林笙笑着回应,在沙发上坐下。
“我当时的玩具被老师没收了,哭了一整天。你为了安慰我,就用小刀,拿了块木头给我雕了一个小人,丑得要死。”
“嫌丑啊?”白汐不满地嘟了嘟嘴。
“你当时不是喜欢得不得了嘛!”
“因为那是你做的啊……”
林笙的声音,不自觉地温柔了下来。
“而且,你不是还把手给割破了。回家以后,阿姨还狠狠地骂了你一顿。”
“是啊,妈妈那是第一次那么大声地骂我呢。”
白汐的眼神,也变得悠远起来。
“不过,你最后也没把我供出来。”林笙笑着说道。
“那我舍不得嘛。”白汐把头,轻轻地靠在了林笙的肩膀上,声音里带着笑意。
“为了我可爱的弟弟,我肯定要承担一切啊。”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坐在沙发上,谁也没有再说话。
时间仿佛倒流,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充满了蝉鸣与阳光的夏日午后。
许久,林笙才举起了杯子。
“干杯。”
白汐也笑着举起了杯子。
和他轻轻碰了一下。
清脆的声响,在安静的房间里回荡。
她仰起头,正要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林笙的手,却突然伸出按住了她的手。
白汐疑惑地看着他。
眨了眨眼。
“怎么了?”
林-笙看着她那双清澈,不含任何杂质的眼睛。
看着她脸上那份全然不设防的信赖。
他的心脏,像是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最终,他还是缓缓地松开了手。
“没事……”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你……你少喝点……”
白汐笑着,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她像个调皮的孩子。
把空酒杯倒过来,得意地朝着林笙眨了眨眼。
“我酒量可好了~”
林笙却没说话了。
他只是静静地,一直看着她。
那眼神,复杂得让白汐有些看不懂。
“你……你看着我做什么……”
白汐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脸颊微微泛红。
“你……”
话还没说完,她脸上的表情突然凝固了。
一种如同被无数根烧红的针扎刺的痛苦。
从她的胸口猛地炸开,瞬间席卷了全身。
“呃……”
她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胸口。
手中的高脚杯滑落,在柔软的地毯上滚了几圈。
她慢慢地跪在了地上。
“林笙……林笙……”
她的视线开始模糊,身体里的力量,像是被潮水般抽走。
她伸出手,挣扎着。
想要抓住那个坐在沙发上,唯一能依靠的人。
林笙却突然站了起来。
他没有去扶她。
而是面无表情地,走向了门口。
他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那个叫陈默的男人。
他还是那副文质彬彬的模样,手里提着一个看起来很专业的工具箱。
“孩子,你做了正确的决定。”
陈默微笑着走了进来。
他一步一步走向那个正痛苦地蜷缩在地上的白汐。
蹲下身,仔细地查看了一下她的情况。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嗯,不错,药效发作得很快。”
他站起身,拍了拍林笙的肩膀。
“你做得很好,孩子。”
但是,他的下一个举动。
却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降到了冰点。
他从怀里摸出了一把黑色的手枪。
冰冷的枪口,对准了林笙。
“您……您要做什么?”
林笙的脸上,写满了疑惑。
“帕雷安教授一直在寻找的几块碎片,博士的数据碎片……”
陈默的眼神,变得贪婪而狂热。
“其中之一就在你的身上。”
“但这玩意儿,一直像条狗一样护着你,我们根本没法从你身上安全地挖出那块碎片。”
“现在。”
他脸上的笑容,变得狰狞起来。
“这个碍事的东西,保护不了你了。”
林笙看着那黑洞洞的枪口。
脸上的疑惑却慢慢地消失了。
他甚至没有慌张。
他只是端起自己面前那杯一口未动的红酒。
轻轻地晃了晃。
然后喝了一口。
“我不知道帕雷安是谁,也不知道什么碎片。”
他放下酒杯,平静地看着陈默。
“但我想,现在应该可以证明,她说的是真的。而骗我的人是你,对吧?”
陈默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
然后,下一秒,他像是突然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过头!
身后那个本该在地上痛苦挣扎的女人,不见了。
地毯上,空空如也。
“你……你没有喂她喝下那种药?!”
陈默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慌乱。
林笙耸了耸肩。
“你白天在咖啡馆,就已经露馅儿了。”
“你是官方人员,或许可以通过权限,知道我的一切个人信息,知道我的家庭,我的过往。”
“但你绝不可能,调查得到我和白汐两人之间的那个约定。”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如果如你所说,白汐八岁那年,就已经死了。那你又是从哪里知道的呢?”
林笙抬起手,用食指轻轻地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扎根于我记忆里的,到底是白汐,还是你们呢?”
“你……!”
男人彻底慌乱了。
他不再废话,猛地抬起手想要对着林笙扣下扳机。
可下一瞬间。
一个巨大,无法名状的阴影,突然从天花板上无声地坠落。
像一块黑色的幕布,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了进去。
林笙转过了身。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烟。
用有些颤抖的手点燃。
身后,是男人被堵在喉咙里。
发不出的惨叫。
沉闷的、令人牙酸的撞击声。
还有血肉被撕开,骨头被嚼碎令人作呕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林笙没有去看,也不想去看。
他就这样背对着那片黑暗。
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然后缓缓地吐出。
嘴里,甚至还哼起了不知名的小曲。
他的腿在发抖。
他夹着烟的手指在发抖。
他的嘴唇也在发抖。
最后。
当身后的一切动静都结束的时候。
一个带着一丝满足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小声地响起。
“可以了,林笙……”
“……我吃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