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的、几乎实质般的黑暗包裹着星种。自由落体时的失重感被一次又一次与粗糙管壁的猛烈撞击所取代,每一次碰撞都让它的金属外壳发出痛苦的呻吟,迸溅出更多短暂照亮周遭黑暗的电火花。它的传感器阵列在过载和物理损伤下大部分失效,只剩下基础的运动感知和断续的内部诊断信号。世界缩减为无尽的坠落、翻滚、撞击,以及系统内部不断刷新的、触目惊心的红色警报。
【能量水平:5%……4%……结构完整性:68%……67%……核心逻辑单元:离线(强制休眠以节省能量)……外部传感器:失效……陀螺仪:严重偏差……】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秒钟,下坠的势头终于减缓。它砸进了一团柔软、富有弹性的物质中,巨大的冲击力被层层缓冲,最终停止。惯性让它又向前翻滚了一段距离,才彻底静止下来。
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内部冷却系统苟延残喘般的微弱嗡鸣,以及外壳上偶尔跳动的、如同垂死星辰般黯淡的电火花。
一段时间后(星种内部时钟已混乱),最低限度的应急程序启动,核心逻辑单元被重新激活。星种“醒”了过来。它首先进行自我诊断。
情况糟糕透顶。
能量水平稳定在3%这个极其危险的阈值上,仅能维持最基本的意识活动和微弱的传感器功能,任何形式的攻击或高速移动都已是奢望。结构完整性降至65%,多处外壳破裂,内部线路暴露,左前方的工具臂完全失灵,卡死在收缩状态。最麻烦的是,与塔拉斯特的通讯链接彻底中断,只剩下沙沙的背景噪音,仿佛它已被整个宇宙遗忘。外壳上那些紫色的侵蚀纹路似乎因能量的枯竭而暂时停止了蔓延,但它们如同恶毒的疤痕,深深烙印在机体上。
它尝试激活光学传感器。视野模糊,布满雪花和扭曲的色块。经过几次艰难的焦距调整,眼前的景象才逐渐清晰。
它似乎掉进了一个巨大的、废弃的管道交汇处或缓冲池。四周是锈迹斑斑、布满粘稠油污的弧形金属壁,上方是错综复杂、望不到顶的管道网络,它正是从其中一个断裂的管道口掉出来的。下方则是它赖以缓冲的“地面”——一大片厚厚的、由不知名的尘埃、真菌孢子、以及某种纤维状废弃物堆积而成的松软物质,散发着浓重的霉味和金属锈蚀的气味。
这里的光线极其微弱,来源是墙壁上一些早已老化、忽明忽灭的荧光菌斑,以及远处管道缝隙中透出的、一种非自然的暗红色光芒。空气凝滞,带着一股低沉的嗡鸣,那是从脚下深处传来的、某种庞大机械仍在勉强运转的震动。
“种子”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在这里似乎减弱了,至少不再是那种直接的、无孔不入的意识侵蚀。但一种更深沉、更古老的死寂感笼罩着这里。这里是要塞更底层、更被遗忘的角落,或许连“种子”的触须都尚未完全覆盖,或者说,这里的环境已经恶劣到连“种子”都懒得大规模同化。
星种艰难地调整姿态,用尚能活动的工具臂支撑起身体。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和能量读数的轻微波动。它必须行动。3%的能量意味着它正在走向彻底的静默,如同一个耗尽了燃料的火炬。它需要能量源,任何可能的能量源,否则一切任务都无从谈起。
它的光学传感器扫视着这个昏暗的空间。除了堆积的废弃物和锈蚀的管道,似乎别无他物。但它的能量感应器(虽然灵敏度大降)捕捉到了那暗红色光芒方向传来的、极其微弱的能量辐射。很杂乱,不稳定,但确实是能量。
目标确定:向红光方向移动,寻找能量补给。
移动变得异常艰难。松软的“地面”让它每一步都下陷,消耗着本就不多的动力。它不得不选择沿着相对坚固的管道壁或金属支架攀爬、挪动。过程中,它发现了一些令人不安的痕迹:嵌在废弃物中的、半融化的工具零件;一些已经化石化的、形状诡异的生物残骸;甚至还有几具被厚厚的尘埃覆盖、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金属骨架——显然是更早时代的探索者或维修机器人,它们永远地沉寂于此。
经过一段漫长而痛苦的跋涉(实际上可能只移动了不到一百米),星种抵达了暗红色光芒的来源。这是一个更大的空间边缘,下方是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坑洞,坑洞的中央,有一股缓慢旋转的、暗红色的粘稠流体,如同岩浆,但又散发着强烈的辐射和一种……生物质的腐败气息。红光正是从这流体中发出,照亮了坑洞四周陡峭的、布满了各种废弃管道和破损平台的岩壁。
这流体似乎是某种混合了工业废料、辐射物质以及“种子”低级生物质排泄物的东西,一个自然的(或非自然的)能量沉降池。能量等级很低,且极其不稳定,充满了有害的杂质和混乱的辐射波谱。对于精密的联盟科技造物来说,这无异于毒药。
但星种没有选择。它的能量即将耗尽,系统已经开始出现间歇性停机。它必须尝试吸收这些能量,哪怕只能维持最低限度的运行。
它找到一处相对靠近流体池、较为稳固的金属平台,小心翼翼地伸出尚能工作的能量汲取接口。接口探入弥漫在空气中的、浓郁的能量雾气中。
【警告:检测到高浓度放射性污染物、未知有机降解物、能量频谱极端不稳定……直接汲取可能导致不可逆的系统损伤。】
星种无视了警报。它重构了汲取协议,设置了多层粗糙的过滤和缓冲程序,尽可能隔离有害物质,只吸收最基础的光热辐射和粒子流。
过程极其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