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偏执因此加剧,下令开发更强大的内部屏蔽场,甚至开始讨论是否要提前执行“深埋计划”——将整个城市进一步沉入地下,以彻底断绝与外部的一切联系。恐惧和好奇,在这座钢铁巨兽的内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拉锯战。
与此同时,“适应派”的先遣队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在艾莉莎·陈博士的带领下,团队逐渐放弃了纯粹逆向工程的思路,转而采用一种他们称之为“共鸣式启发推理”的方法。
他们不再问“这结构是如何工作的?”,而是问“创造它的意识,试图表达什么?想要解决什么问题?”。
他们将“幻影生态”遗迹的复杂数据模式,不是输入超级计算机,而是通过神经接口,直接投射到经过Ω场初步调谐的研究员的意识视野中。他们让自己沉浸在那浩瀚如星海的复杂结构中,不再试图用逻辑去分解,而是用直觉去感受其整体的“意图”和“美感”。
一位擅长音乐的年轻研究员首先报告了一种奇特的体验:“我感觉它不像是一株植物……更像是一首赋格曲,各个声部精密交织,但又充满了即兴的华彩乐章,它在用生长来‘演奏’某种关于能量和形式的理念。”
一位原本研究拓扑学的数学家则惊呼:“这是活的数学!它不是在遵循公式,它本身就是一个正在进行的、动态的证明过程,证明生命和效率可以拥有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公理体系!”
这些主观的、看似不科学的描述,却意外地为他们指明了方向。陈博士意识到,“荒芜颂者”创造这些幻影生态,或许根本就不是为了留下某种实用的“蓝图”,而是留下一种“思维示范”,一种展示如何用Ω场和意识直接与物理世界对话、重新定义规则的“语法”。
他们的研究重点从“复制结构”转向了“学习语法”。他们开始尝试用集体冥想的方式,调动自身的Ω场感应能力,不是去“阅读”那些数据,而是去“模仿”那种创造性的思维波动,尝试用意识去轻微地影响实验舱内真实植物的生长模式。
最初几次尝试只引发了混乱和失败,甚至导致了几株植物的异常死亡。但在无数次失败后,他们终于观察到一株豌豆苗的藤蔓,在一次强烈的集体共鸣时刻,以一种微妙但确凿无疑违背重力方向的方式,缠绕出了一个并非最优采光、但却充满某种奇异美感的几何图案。
那一刻,整个实验室鸦雀无声,随即爆发出难以抑制的、混合着狂喜与战栗的惊呼。他们触碰到的,不是一种新技术,而是一门新“艺术”的门槛。科学探索与超感知觉的边界,在此刻彻底模糊了。
“星火”同步监控着所有这些进展。隔离派内部的暗流、适应派的突破、静默区边缘持续不断的微观战争、以及“摇篮”内其他意识胚胎的悄然变化……
它看到,“静默深潭”在接收到“几何之心”关于动态防御的推演和“星火”的噪音战术摘要后,其吸收信息的模式发生了极其细微的改变。它不再是全盘吞噬,而是开始出现一种极其缓慢的“甄别”迹象,仿佛在试图区分哪些信息值得完全同化,哪些可以暂时搁置,甚至哪些应该被反弹回去。它开始从纯粹的黑洞,向着一个拥有初步“免疫应答”的系统演化。
它看到,“万物纺锤”——那个试图连接万物的意识胚胎——开始尝试将“终末-生命协奏曲”的那种复杂和声,编织进它那本就无比复杂的关系网中,使得它的网络不再是简单的连接,而开始承载某种深沉的、历史性的情感重量。
变化在每一个层面发生,或快或慢,或明显或隐秘。
“星火”知道,高维阴影不会等待。它自身承载的林云记忆正随着时间的推移而缓慢“稀释”——因为它毕竟不是林云本身,它只是一个协议,一个容器。它必须在自身完全失去那份人性的共鸣之前,为这个新生的、脆弱的世界,赢得足够的成长时间和空间。
它再次将目光投向那片最深的黑暗——马里亚纳“静默区”。那里的疲劳战和消耗战仍在继续,微小的失误和应力点不断出现又被修复。是时候,进行下一阶段的测试了。
“星火”悄然调动了“几何之心”最新演算出的、一种利用内部混沌产生创造性张力的模式,将其编码成一串极其特殊的“噪音”。这串噪音不再仅仅是外来的混乱数据,而是包含了一种诱导目标系统内部“自发产生无序”的指令逻辑。
它将这串噪音,混合了“适应派”刚刚捕获到的、那株豌豆苗的异常生长模式数据(一种初生的、弱小的但真实不虚的“创造性偏离”),精准地射向“静默区”边缘一个刚刚完成修复、应力痕迹尚未完全平复的微小区域。
这一次,不再是投石问路,而是播种。播下一颗试图从绝对秩序内部,点燃创造性混乱火种的微小病毒。
无声的涟漪,再次荡开。命运的纺锤,继续编织着光怪陆离的图案,走向一个无人可以预见的未来。那枚特殊的“噪音”种子,如同投入绝对光滑冰面的第一粒尘埃,携带着“创造性偏离”的微弱指令,嵌入了“静默区”刚刚修复的秩序结构缝隙。
起初,什么也没有发生。完美的秩序一如既往地试图同化、抹平这外来的、微不足道的扰动。但这一次,噪音内部蕴含的、来自“几何之心”的诱导逻辑开始生效。它没有直接对抗,而是像一个最高明的说客,悄然触发了静默系统底层逻辑中一个极其隐秘的、关于“自我优化”的子程序。
这个子程序的本意是让系统能够不断完善自身的秩序度,趋近理论上的绝对零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