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李大夫,上班去啊?今儿有点晚啊!”
从正屋中堂出来,李向南刚刚把自行车从游廊上推下来,一旁的贺大双便主动打起招呼。
“昨天酒喝多了!”
李向南挤出笑容,只能找个不疼不痒的理由搪塞。
实际上,昨晚上他一直在看老丈人给的沈家人的档案,里头的讲究太多,细节繁杂,让他更没想到的是,沈家家族颇大,人员众多,随随便便在燕京生活的人,就多达三百多人。
就光是玉字辈的,仅仅是沈万山的子女,就有十几个。
他一边看,一边记,脑袋都大了,一个没主意,醒悟过来都已经凌晨四点了,这才慌忙睡下,拢共拢才睡了三个多小时,着实起晚了。
“您可注意身体啊!瞧您黑眼圈都出来了!”贺大双关心的提醒一句,笑呵呵的提着自己的挎包与李向南并肩往院子外头走。
李向南一边应承着他,心里对老领导宋迎新和老丈人秦昆仑的默契感到吃惊。
沈玉京毒杀案结案这事儿,老丈人身为公安部的一把手,自然是知道的。
他之前没有跟自己有过这方面的任何交流,但却选择在端午节这天,破天荒的把沈家档案交给自己!
这说明什么?
说明老丈人跟宋迎新一样,对沈玉京毒杀案有自己的判断和想法,他们都不希望这件事情就这么算了!
还是得查,但要把事情做的隐秘,不要打草惊蛇。
有了这么两位重量级人物给自己做后盾,李向南一点后顾之忧都没了。
“南哥!你吃了没啊?”
一声呼唤将李向南惊醒,他抬头一瞧,有些愕然,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赶到了念薇医院门口。
夏海洋和葛东旭坐在一个馄饨摊前正在吃东西。
李向南挥挥手:“吃你两的吧,我早吃过了,赶着去上班!”
笑了笑,他推着进入院子,去车棚锁了车上台阶。
今天要去春雨厂,跟丁雨秋盘一盘最近的账,要为接下来制药厂的合作筹集资金了。
“许科长!”进了大厅,正好瞧见财务科的许萍站在收费处正跟里头的工作人员说着话,李向南迈步走过去。
“院长!”许萍打起招呼,收费处里头的人全都站了起来,也纷纷叫起来。
李向南挥了挥手致意了一下,顺手接过她手里的住院结算单,问道:“你通知一下,下午让段四九来医院开个会!对了,这一年的收入报表做的怎么样……”
他跟许萍在这里说着话,而此时的院子外头,一辆锃亮的黑色“皇冠”轿车无声滑停在树荫下,与周围嘈杂的自行车流、灰扑扑的“上海”牌轿车格格不入。
车门打开,安铎弯腰下车,精致的老燕京布鞋踩在滚烫的水泥地上。
他身后跟着秘书,提着两个精致的紫檀木礼盒,与医院门口拎着网兜、搪瓷盆的普通百姓形成鲜明对比。
安佑万胳膊上缠着纱布,蔫头耷脑地站在车边。
安铎的目光却越过儿子,冷冷的快步领着他往大厅而上,几步之后,死死锁住刚从医院缴费窗口出来的李向南。
“李院长!”
可安铎脸上却瞬间堆起热络的笑容,快步上前,主动伸出手。
那笑容标准得像量角器画出来的,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和屈辱。
“犬子不懂事,劳您费心!一点心意,务必笑纳!”他示意秘书递上礼盒,“正宗南洋血燕,百年老参,给李院长补补身子。”
李向南穿着那身标志性的白衬衫黑长裤,伸手接过收费窗口递出来的几张单据。
他没看礼盒,也没握那只戴着名表的手,只淡淡扫了安铎一眼,眼神平静无波,却让安铎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笑容差点挂不住。
“安老板客气。”李向南声音不高,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令郎的伤,雷医生说了,接下来静养就好。至于这些东西……”
他目光终于落在紫檀盒上,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像是嘲讽,“太金贵,我李向南是搞医术的粗人,消受不起。留着给安老板压惊吧,毕竟,安家最近……事儿不少。”
这话像淬了毒的针,精准扎在安铎最痛处!
安佑钧被抓,12号地块烂摊子,市里风声鹤唳……李向南轻飘飘一句“事儿不少”,无异于当众揭疮疤!
安铎眼角抽搐,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住,翡翠扳指硌得掌心生疼。
他强压怒火,腰杆却不由自主地矮了三分,声音带着刻意的谦卑:
“李院长说笑了……说笑了……佑钧那孩子,年轻气盛,犯了错,该受教训!我们安家全力配合政府处理!只是……只是这12号地块,倾注了安家心血,更是市里招商引资的重点项目……眼看就要……唉!”
他重重叹了口气,眼神却死死盯着李向南,“听说市里有意推动三方合作?李院长您深得胡市长信任,又是技术权威,不知……不知能否指点迷津?安家上下,感激不尽!日后必有厚报!”
看来市里这是跟安铎通过气了,这老家伙是来试探自己的口风来了!
“指点不敢当。”李向南打断他,眼神陡然锐利,如同手术刀般剖开安铎虚伪的客套,“12号地块的问题,根子在哪儿,安老板心里比谁都清楚。最近燕京可不太平,这些‘迷津’,可不是靠‘厚报’就能解开的。市里要的是解决方案,是责任担当,是经得起检验的‘新气象’!”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
安铎脸色瞬间煞白,额头渗出细密冷汗。
李向南不仅点破了核心问题,更点出了市里对安家“旧气象”的极度不满!
他感觉像被剥光了衣服扔在大街上,那份归国华侨、成功企业家的光环在李向南平静的注视下碎了一地。
“李院长……误会……都是误会……”安铎的声音干涩发紧,还想狡辩。
李向南却不再给他机会,将单据塞给一旁呆若木鸡的安佑万,对安铎点点头,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感:“既然能出院了,那就尽快办理手续吧!另外,安老板,好自为之。市里要的,是能解决问题的人,不是制造问题还想着捂盖子的人。”
说完,他看也不看那价值不菲的紫檀礼盒,转身走向楼梯口,汇入人流之中。
安铎站在原地,烈日下却感觉浑身发冷。
他看着李向南远去的背影,眼神怨毒得几乎滴出血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这一次短兵相接,他输得一败涂地,气势被彻底压垮。
他知道,真正的硬仗,在市政府!
他必须抓住最后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