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花衫仰着头。
阳光穿过头顶层叠的枝叶,被交错的脉络细细筛过后在她身上织就了一道流动的金网,光斑如碎金般跳跃,她脑海里的思绪也不觉被牵引。
上一世,余笙在记者发布会上向A国民众宣布了自己将担任《国际助苗基金会》的形象大使,为了督促慈善计划顺利进行,她将远赴S国留学,以身作则推动进展。
记者会上,余斯文眼含热泪,向众人表示,自己其实舍不得送余笙出去,但他身负的重担不得不卸下父亲的身份,因为他还有更多的‘女儿’需要培养,他需要让更多人成为‘余笙’。
见微知着,一个能培养出如此优秀女儿的父亲,人品又能差到哪里去?
消息一出,A国民众的舆论一边倒,民众高呼余笙的大义,为她筑起鲜花路,万万人围堵机场为她送行。
那时的余笙,是A国贵女里最难忘的一抹月光。
她去了S国之后,在政坛崭露头角的机会也越来越多。只是慢慢地,A国人民发现,她和A国的关系逐渐疏远,甚至她会在公开场合抨击余斯文的某些政见。
有人骂她卖国,也有人骂她忘本,但她却置之不理,依旧我行我素。
后来,因为余笙的“背叛”,关于余斯文的上位的黑幕突然被曝光在大众面前,卖国协议,惊天赃款,桩桩件件触目惊心。
A国民众纷纷震怒,全国上下一心讨伐余斯文。终于,余斯文在连任三届之后被赶下了总统台。
此案震惊全球,由A国最高级法院审理。庭审期间,法院要求羁押余笙回国候审,但彼时的余笙已更换为S国国籍,S国以保护公民合法权益为由,替余笙拒绝了出庭的要求。
此消息一出,A国民众对余家这对父女的恨意达到了顶峰,所有人都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位曾经的国民月光要自堕泥潭?
但现在,姜花衫好像明白了。
因为,从一开始,余斯文就没有给她活路。
她是背叛了父亲又背叛了A国,但唯一没有背叛的,就是自己。
恋爱脑,是她对余笙最大的误解。
如果她记得没错,同样都是二十芳华的年纪,她和沈兰曦订婚,余笙已经考上了S国的近卫编制,成了白宫女侍。
从一国总统之女到邻国婢女,这落差她受下了,但A国民众忍不了,万万人顺着国际网线追着问候余笙的祖宗十八代。
但那个时候的余笙,已经脱胎换骨,她不但不惧流言谩骂,甚至还挑衅网友,直接晒出一张她端着黄金洗脚盆,跪在白普大帝脚下的照片……
后来,爷爷身死,沈园分裂,她被放逐小沈园成了独守空房的沈小夫人。
而余笙在这短短的三年间,如飞升般晋级,从一个洗脚婢女走进了女王的帷帐,成了白王宫里为数不多的女王心腹。
姜花衫不曾告诉过任何人,其实她后来在A国遇见过余笙。
那是在南湾,那时的她刚刚被放逐,脑子里的声音还有些不受控制,她不知该怎么办,便想着去淮城看看奶奶。
途经南湾登船时,她无意间在邮轮上看见了余笙,当时和她一起的,还有一个男人。
虽然男人的背影很模糊,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沈归灵。
当时的她很惊讶,原本想给沈兰曦报信,后来想起自己只是个虚有其表的沈小夫人才作罢。
她亲眼看见两人进了同一间房,为了避嫌,她当即转身下了船。
现在想想,她还是过于狭隘了。
因为她的眼里只有情情爱爱,所以她本能地以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独处一室,必定是因为私情。
但真相到底如何?不应该只用眼睛看,因为眼睛是会骗人的,人们心中所想映射的不是事实,而是自己的内心。
余笙对沈归灵有爱意不错,那是因为那份爱意能将她托举到最高处。
平心而论,那个时候的余笙的确比她更有魅力,这世间女子的路本就艰难,有多少人被拦在中途凋谢枯萎,而余笙能走出来,这本身就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
就好比现在,余笙依旧很努力地在拯救自己。
原来,她这么早就反抗过。
姜花衫闭了闭眼,纤细娇嫩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着竹椅上的碎影。
既然目的一致,既然是同袍,既然遇上了,这一次就让她别这么辛苦吧。
*
余笙挂了电话,想也没想便将知道的所有账户及账户的密码编辑成了邮件,抄送给了姜花衫。
姜花衫说会有人联系她,她便哪里都没有去,安心在家里等消息。
但万万没想到,这一等就等了足足三天。
“余小姐,您抿一抿,这样唇色能服帖些。”
余笙像个被操控的傀儡,按照吩咐扯了扯嘴角,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桌上的手机。
还有三个小时就要出席了,姜花衫到底有没有替她转达给沈老爷子?
还是说,她赌错了?老爷子只想要余家下台,并不关心她的死活?!
“怦——怦——怦——”
余笙的心跳从来没有如此乱过,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化妆师凑得近,听得一愣一愣,定好妆赶紧捧上化妆镜,笑着安抚:“余小姐,您不用紧张,您看看您现在有多漂亮!”
“漂亮吗?”
余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只觉得陌生得不能再陌生。
也是,这么重要的一出戏,当然要粉墨登场。
“漂亮,我的女儿当然漂亮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余斯文一改之前的颓色,西装革履,儒雅得极具欺骗性。
屋里所有人立马放下手里的活儿,上前打招呼。
余斯文摆摆手,扶着余笙的肩膀左右看了看,一脸欣慰:“我的小公主长大了。”
可以拖出去扛刀了。
余笙读出了他内心的独白,十分勉强才挤出一丝笑容,“爸爸,是不是准备出发了?”
余斯文点头,侧身挽起余笙的手,“走吧,记者都在外面等着。”
余笙看着被束缚的胳膊,不断在心里告诫自己要冷静。
沈家不联系她未必就是绝境,姜花衫特意要了一份鲸港国际会议中心的图纸,说不定沈家另有打算。
出了总统府,眼前密密麻麻都是人群。镁光灯闪个不停,余笙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余斯文推到了公众面前。
余斯文一直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朝众人挥手示意:“辛苦大家了,鲸港歌剧院那边的工作人员还等着,请大家让让。”
“鲸港歌剧院?”
余笙一脸错愕,眼里的震惊根本来不及掩饰,“爸爸,我们不是去鲸港会议中心吗?”
余斯文扶了扶眼镜,一派温和的模样,“会议中心的场地出了问题,所以换成了鲸港歌剧院。”
余笙的心骤然如坠寒潭冰窖,喃喃道:“为什么您没有告诉我?”
“你现在最重要的是背熟新闻稿,这种小事不知道你分心。走吧,记者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