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勒蒙捞起了第三具尸体。
情况都一样：身份不明，军用武器，溺水或冻死……他已经感觉不到继续确认下去的必要了，也没有办法继续确认。
不知是设计上的问题，还是因为那里有排水口，室内的水流只有一个方向。正好对着楼梯。
因此，随着时间的推移，尸体都聚集到了同一个方向。泡得肿胀发白，彼此挤压在一起的景象，虽然菲勒蒙并非第一次见到，但也绝不会习惯。
不过，他还有机会。在刺骨的寒冷中，他径直走向位于中央的白塔，正如他预料的那样，事情就发生在这里。
这证明他的直觉依然敏锐。那堆火焰虽然看起来快要熄灭了，但依然散发着热量。
想到这里，菲勒蒙抖了抖搭在火堆旁的衣服。衣服上的薄冰像水晶一样碎裂，散落一地。
虽然潮气散去了不少，但冬日的寒气依然刺骨。不过，还不至于无法穿着。他哆嗦着，一件一件地把衣服穿好。
虽然菲勒蒙对穿着并不讲究，但现在的他，看起来实在有些狼狈。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要去的地方不是什么宴会厅。
大厅里积满了水，水位比他刚进来时更高了。他没有信心在这样的水中搜查一楼。
那么，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他拾级而上。
刚踏上二楼大厅，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便扑面而来。
由于经历过各种案件，菲勒蒙对各种恶臭早已习以为常，他立刻就猜到了这气味的来源。只是，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种味道不应该出现在房间中央。
先不说味道，在一楼的时候因为积水没注意到，现在看来，这栋建筑处处透着古怪。
白塔原本应该是值班士兵的住所，但实际上，房间的布置更像是一间办公室。
菲勒蒙一边慢慢地向前走，一边环顾四周。
无论是谁擅自把这里当作办公室使用，他们离开得一定很匆忙。地板上散落着凌乱的纸张、书籍和文件。
他弯下腰，捡起其中一份文件。文件格式是公文，但字迹和语句都非常潦草，难以辨认。
不过，还是有一些内容可以辨认出来。……但是，为什么他们会在这里？
一阵纸张摩擦的沙沙声。
菲勒蒙猛地抬起头。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的风，吹动着散落的纸张。周围没有任何人影。
大厅连接的房间，除了一个之外，其他的都开着。
菲勒蒙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门缝里透出微弱的橙色光芒。是烛光。他慢慢地走了过去。窗外，雨声连绵不绝。
靠近后，他听到了从房间里传来的缓慢而刺耳的“吱嘎、吱嘎”声。恶臭的源头就在这里。还没开门，他就大概猜到了里面发生了什么。
菲勒蒙悄无声息地打开了门。
与他预料的不同，房间里有两个男人。一个背对着他，望着窗外，另一个则吊在绳子上，来回晃动。在他正下方，积着一滩污秽之物。
“神父。”
“我知道你会来。”
霍夫曼缓缓转过身。菲勒蒙停下了脚步。
墙壁上反射着光芒。虽然从菲勒蒙的角度看不到，但神父手中拿着什么东西，反射着烛光。
他立刻就明白了。很少有金属能够发出如此冰冷的光芒。
“我明白了。你，根本就不是什么神父。”
“你错了两点。”
神父只动了动手腕。手枪从黑暗中显露出来。
“霍夫曼是教区认可的神父。这是记录在国教会名册上的，不容置疑的事实。”
然后，他将枪口朝下。
“还有，我不是霍夫曼。”
“真是够了。全是谎言。”
霍夫曼，不，那个男人摘下眼镜，放在桌子上。
“这也不对。至少，我履行了神父的职责。”
“你是谁？”
他没有回答，反而意味深长地反问道：
“你为什么在这里？”
“这……”
“你难道没有听说吗？从你的信徒、送信人，或者喜欢八卦的邻居那里……我猜猜看，是不是听到了这样的说法：神父以前是监狱牧师，几天前说要往东方去，或者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伦敦塔附近。”
菲勒蒙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一切都是自导自演的戏码。他厌恶地问道：
“你们是一伙的。这计划从什么时候开始，到哪里，到哪里为止？”
说到一半，他突然想到了某种可能性，质问的声音开始颤抖。
“帕拉舰长，他的事也是你们干的吗？”
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是质问。菲勒蒙几乎可以肯定，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听到对方的回答。
即使看到他握紧拳头，浑身颤抖的样子，男人依然保持着冷静。
“我知道你误会了什么。但我和他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
菲勒蒙不会天真地相信这个答案。但与此同时，他也确实没有预料到接下来的话。
“除此之外，我还有很多朋友。阿尔伯特·帕拉，奥古斯丁·布朗，罗伯特·斯科特，彼得·威尔逊……很巧的是，他们都将自己的身后事托付给了我。即使你没有注意到，索菲夫人的葬礼上，我也在场。”
菲勒蒙后退了一步。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很巧的是，你在当地教堂与我重逢。因为这段缘分，你偶然间听到了我的行踪，然后追到了这里。换做别人或许不会，但你恰好就是这种性格。”
他继续说道：
“让我们回到更根本的问题上来。你之所以会和我重逢，是因为我恰好搬到了圣裘德教区。就算你很有钱，想在现在这种住房紧张的情况下找到那样体面的住所……恐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或许……”
他尖锐地咂了咂舌。
“你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
“都是你安排的？”
“‘巧合’就是坐标。当几个互不相关的向量在一个点上碰撞，当我们无法找到因果关系的必然性时，我们就把它称作‘巧合’。尽管它实际上是在特定的时间和空间中必然发生的事件。”
他没有立刻回答菲勒蒙的问题。
“我负责安排位置，让城市中的‘巧合’出现在预定的位置。即便如此，这座城市里依然有太多不在掌控之中的东西。”
虽然他的态度和语气都很谦逊，但他所说的话却并非如此。
“不可能。”
“我们知道什么是‘不可能’。但我们的敌人，却没有这样的限制。”
菲勒蒙盯着这个男人。
“我再问你一次。你是谁？”
“奥伯托。”
“不是真名。”
菲勒蒙的指出让奥伯托有些意外地睁大了眼睛。
“你怎么知道？”
“不，只是职业习惯。或许，你更习惯之前的称呼。”
他说道：
“通用服务局副局长。”
事实上，菲勒蒙已经猜到了。
散落在地上的文件，内容分明是通用服务局的。而且，除了通用服务局，他想不到还有哪个非军事组织会拥有这么多军用装备。
“旁边这位是？”
“前任局长。”
奥伯托对待吊着的尸体，就像对待活人一样，语气十分平静。
“他去世还不到半个小时。”
“自杀？”
“他生前就以果断着称。”
菲勒蒙不知道他是在讽刺还是在陈述事实。自从重逢以来，奥伯托的情绪波动就非常小，他根本无法判断对方在想什么。
无论从好的方面还是坏的方面来看，通用服务局一直都非常谨慎。相对于他们在社会各方面施加的巨大影响力，知道他们存在的人却寥寥无几。
还有一个类似的组织，三叶草十字会。
以福尔摩斯为首，由一群才华横溢的大学生自发组成的这个组织，是多么的拙劣啊。尽管个体能力出众，但作为一个集体，其精密程度与通用服务局相比，简直天差地别。这足以证明通用服务局的实力不容小觑。
更何况，奥伯托在几次见面中都完美地欺骗了他。这样一个心思缜密的人，为什么要破坏自己精心策划的计划，以如此轻易的方式暴露自己的身份呢？菲勒蒙百思不得其解。
“我问你，为什么是‘前任’？还有，他为什么是‘前任局长’？”
奥伯托缓缓转过头，看向菲勒蒙。
“通用服务局伦敦36个分部，全国39个郡的分部，全部覆灭了。与加拿大和澳大利亚分部的联系也早已中断。他们的情况应该也差不多。通用服务局现在已经名存实亡了。”
奥伯托的语气如此平静，菲勒蒙花了好一会儿才理解他话语中的沉重含义。
“我们输了。”
“输给谁？”
菲勒蒙问道。
“或许是……神。”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寂静的房间里，只有前任局长的尸体还在轻轻摇晃。
“为什么是我？”
奥伯托缓缓地看向菲勒蒙。
“我知道你们控制了所有情况，引导我来到这里。但是，为什么是我？”
他没有回答，而是突然提议：
“我们出去走走吧。”
菲勒蒙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白塔的墙壁很厚，所以与外观不同，每一层只有几个房间，空间很狭窄。
除了上楼和下楼，别无去处。
“有些东西要给你看。”
他慢慢地戴上眼镜，然后迈着伦敦街头难得一见的悠闲步伐，走到菲勒蒙身边。
他的手里依然拿着枪。看得出来，他对枪支的使用相当熟练，但却丝毫没有威胁菲勒蒙的意思。他甚至走到了菲勒蒙可以轻易夺枪的距离。
菲勒蒙更加难以捉摸他的意图了。
“在你，杀死图德会长的那天。”
“你知道？”
他停顿了一下。
“如您所知，包括伦敦城在内，伦敦共有33个行政区。而通用服务局伦敦分部共有36个，其中3个分部是为了监视和调查特定机构而特别设立的。老法院大学，黄色外墙公司，以及皇家学会的所在地——伯灵顿府……自从你的同事，威尔逊警探举报后，我们确认伯灵顿府的女主人失踪了，自然要调查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