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西斜的日头把宫墙染得金红,仁寿宫的宫灯刚点上,朱厚照便迈着步子出来了。他走得慢悠悠,指尖还沾着点太后宫里蜜饯的甜香,脸上虽没笑,眼底却透着松快 —— 想来方才跟太后回话,倒没受多少絮叨。
魏彬跟在身后,手里捧着件薄纱袍,小声劝:“陛下,天儿渐凉了,您披上些,仔细吹风。”
朱厚照摆了摆手:“不妨事,这会子风软,正好往坤宁宫走趟。”
话音刚落,就见两个小太监提着宫灯在前头引路,灯光映着宫道上的青砖,亮晃晃的。刚过交泰殿,就闻见坤宁宫方向飘来阵茉莉香,混着晚风吹过来,倒让人精神一振。守在坤宁宫门口的宫女见了圣驾,忙跪下行礼:“奴婢恭迎陛下!”
朱厚照迈步进院,果见皇后坐在葡萄架下的石凳上,怀里抱着襁褓,奶嬷嬷站在一旁,手里摇着蒲扇。朱载壡没再哭闹,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正盯着架上垂着的青葡萄瞧。听见脚步声,皇后忙起身行礼:“妾恭迎陛下。”
朱厚照快步上前扶住她:“免了免了,坐着说话,别惊着孩子。”
他凑过去瞧襁褓里的朱载壡,见孩子小手攥着皇后的衣角,还往他这边望,便笑着用指尖碰了碰孩子的脸蛋:“这小子,今儿倒乖,没再哭闹?”
皇后笑着道:“夏助送来您买的花瓶,他哭闹了一会儿。您今儿跟太后回话,倒没耽搁太久?”
朱厚照坐在石凳上,接过宫女递来的凉茶,喝了口道:“太后也就絮叨了几句,无非说要我多去其他宫里坐坐,好开枝散叶。”
皇后闻言知道说的是德妃吴氏、贤妃沈氏。不过皇帝一直不大喜欢去她们那里,更别说还宫之后了。
虽然她也不愿在这个话题上深聊,但作为皇后她还有职责劝谏,便笑道:“爷,别怨妾多嘴,您应该多去瞧瞧。”
朱厚照却笑道:“有荣哥儿、宝儿哥他俩我就知足了。”
正说着,朱载壡忽然 “咯咯” 笑了两声,小手往朱厚照手边抓。朱厚照顺势把手指递过去,被孩子攥得紧紧的,心里也软了半截:“这孩子,倒不认生。等过些日子,朕再带些内市的玩意儿来,给他解闷。”
皇后笑着点头:“爷有心了。夏助还说,您今儿在内市尝了艾窝窝,说比御膳房的好,臣妾已让御膳房照着做了些,这会儿该热了,您要不要尝尝?”
朱厚照眼睛一亮:“哦?竟照着做了?快拿来瞧瞧!”
不多时,宫女端着个描金漆盘过来,盘里放着几样点心,艾窝窝还冒着热气,旁边还有碗冰镇绿豆汤。朱厚照拿起个艾窝窝咬了口,甜糯的芝麻馅在嘴里化开,笑着道:“虽比内市的差了点烟火气,却也不错。你也尝尝,这玩意儿解暑。” 说着便递了个给皇后。
奶嬷嬷见陛下与皇后说得热络,皇长子也乖,便悄悄往后退了退,给两人留些空间。晚风吹着葡萄叶 “沙沙” 响,宫灯的光映着两人的身影,连魏彬都识趣地站在院门口,没敢上前打扰。朱厚照边吃点心边跟皇后说内市的趣事,说那客商的商品多新奇,说货郎讨价多实在,皇后听得笑个不停,怀里的朱载壡似也听着热闹,又 “咿呀” 了两声,满院的茉莉香里,倒透着几分寻常人家的温馨。
朱厚照又坐了会儿,指尖漫不经心地转着案上的玉扳指,见皇后揉了揉太阳穴,眼底带着几分倦意,便放下扳指道:“你歇着吧。我先走了。”
皇后闻言,忙欠身道:“谢爷的体恤。只是陛下刚从仁寿宫过来,要不要也在偏殿歇片刻?晚膳奴才已让人吩咐御膳房备着,是您爱吃的炙羊肉。” 她说话时,声音轻缓,还不忘抬手让宫女给朱厚照续上凉茶。
朱厚照摆了摆手,望着外头的天色:“不必了,今日外面逛了许久,奏本估计不少,回去还得批改。你且安心歇着,载壡若再闹,让嬷嬷们多费心些。” 说罢,便朝外走去。
皇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笑着点头:“爷,慢点走。”
朱厚照接过太监递来的披风,搭在肩上,又叮嘱道:“夜里风凉,你歇着时让宫女多添层薄被,别着了凉。”
皇后目送送他到宫门口,看着朱厚照的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才由宫女扶着往内殿走。
朱厚照回到了乾清宫里。果然见案几上一摞奏本,随手抽出来一本,看着看着眉头便皱了 起来。
左都御史金献民等言:“勋注不启王代奏,违例来京,已属有罪,且诬宋钦以赃私,实欲庇护丁彦明等。”
原来是上个月,沈府的辅国将军朱勋沤、朱勋注因为某事怨恨潞州同知胡侍,引用胡侍给诸生出的试题,试题中有用‘望之不似人君’这样的语句,并且在策问中讥讽时政,二人称胡侍因为被贬谪而心怀怨恨,诽谤朝廷,讼词牵连到知州邵经,称他们有各种不合法的事情,于是禀告沈王朱诠钲,沈王便上奏此事。
当时朱厚照正和百官斗法,对此事很敏感于是下诏逮经等至京审讯。
胡侍等人怎么会善罢甘休,于是亦奏沤注不法及内使丁彦明事。
朱勋注暗中差人来到京城送呈奏疏,又声称佥事宋钦替胡侍报复,对他百般羞辱,以及宋钦贪污等数件罪行。
朱厚照于是就下都察院覆议。
下达都察院讨论回复,现在左都御史金献民说:“柴勋没有启奏宁王而由宁王代为上奏,违反惯例来到京城,已经属于有罪,而且诬陷宋钦有贪污营私之事,实际是想要庇护丁彦明等人。应当追究他们的责任。”
看完奏本,见内阁拟票:“众说纷纭,不得实判,令镇巡官具实奏报。”
朱厚照于是在本子上亲批:“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