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玄鹤一听，就知道只怕自家这位贵妃姐姐对于那个薛家的表姐是没什么好印象的。
顿时心乱如麻。
茶也不喝了，轻轻地放了回去，手脚都规规矩矩地缩在裙下，小声问：“姐姐，我是不是给你闯祸了？”
“没有。”王熙凤看着她的样子，脸上都是心疼，伸手替她理一理头上小金凤步摇的衔珠。
又拉了她坐在自己身边，一长一短地细细教给她：
“女子是要有见识的。世界之大，市井百态。没有这个见识，你就不知道自己的行止，究竟是体面还是荒唐。
“你如今还小，母亲还能带你出门。穿不穿男装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给自己努力制造多一点机会，多看多听多想少说。
“你来家里也有年头儿了，为什么父亲在江南时要带着你出门游历？为什么母亲做生意时从来不避着你？
“那都是要让你多长些见识的意思。
“可若说什么京城闺秀的规矩跟咱们不一样这话，那可就是信口雌黄了！
“正经讲究女儿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当姑娘的时候半辈子没下过床的，那才是江南传进京来的屁话呢！
“国朝从北边龙兴，那边的女子都是顶门的厉害！甚至出了嫁的姑奶奶，回娘家都能当半个家！
“不然你以为大姑姑怎么回王家说话那样气势？
“就单只说她薛家吧。
“薛家二房老爷，就前儿才在外地出了意外没了的那位，他不就是带着他的儿女们满天下游历？
“薛家的女儿也并没养在深闺人未识啊！
“再说她薛宝钗。薛家姑父去得早，小姑姑一个人带大两个孩子。她哥哥早年间不成器，后来又要读书。
“小姑姑自己操持薛家生意，很是力不从心。前些年在江南，还有父亲帮衬着，进京之后，可是没人帮她的。
“你下回当着小姑姑的面儿夸奖一句——我跟你打个赌，小姑姑必会告诉你，她们家的生意，这位薛宝钗都‘留过心帮过忙’！”
王玄鹤何等聪明，几句话便听懂了，随即陷入了茫然：“我与她并无交集，她怎么会想到要来这样指点我？”
“傻丫头，她哪里是要管你？她是冲着我来的。”王熙凤笑了笑，摸摸妹妹的头，温声道，“以后你躲着她些。
“就算躲不过去，她说的话你也万万不要往心里去。
“你的事情不仅爹娘做主，还有我给你看着呢。你日后的前程，跟你出不出门、温不温顺没有半文钱关系。
“倒是跟你的见识是否深远、心志是否刚强，有莫大的关联。”
王玄鹤迟疑了一瞬，点了点头，但还是有些焦虑：“可是姐姐，我若是出门在外，着了男装被人喊破，真的不会影响到你么？”
“你也听说了，我自己幼时出门也着男装！放心吧，那不是坏事儿！”王熙凤再安抚她一句。
又笑着岔开话题道，“原本前儿宫里开花会，我想让你来玩来着。
“还好临发帖子我犹豫了一下。不然让你瞧见那样血腥，岂不是要吓坏你了。”
王玄鹤微微笑了笑，垂眸道：“倒也不会。”
王熙凤挑眉。
轻轻咬了咬嘴唇，王玄鹤往后头看了一眼，见袁氏还没动静，便悄悄地告诉王熙凤：
“我跟着父亲母亲在江南游历的时候，碰上过几次水匪、山匪之类的。
“好在父亲的护卫都很厉害，次次有惊无险。
“所以那样的场面，我已经不大害怕了。
“就说这回上京路上，还有水匪要打劫我们呢，跟着的护卫箭无虚发——
“我可是亲眼看见过这人被一箭穿喉是什么样子呢！”
王熙凤自己都听得心里发颤，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脸色大变：“你们上京路上遇险了？父亲母亲怎么都不告诉我！？”
“已经过去了，还跟你说了，岂不是平白让姐姐担心？”王玄鹤忙笑着晃一晃她的手，“我也是为了让姐姐知道，我不是白白吓大的，让你放心，才说了出来！
“姐姐可千万别去质问父亲母亲，回头我该挨骂了！”
王熙凤无语地把她抱在了怀里，拍着她的后背，越发心疼：“小小年纪经了那么多风浪，真是——羡慕你！”
王玄鹤听得直笑。
姐妹两个笑了一回，王玄鹤放松下来，伸手够了茶碗来喝了几口，自己又倒了一盅放下晾着。
又问王熙凤在宫里的日子。
王熙凤便闲话一般告诉她宫里都有谁，都是什么背景，跟自己好的都有谁，差的又有谁。
又叮嘱她：“吴家虽然有个头脑清楚的崔夫人，但后代颇有些弱干强支的迹象。
“如今虽然德妃在宫里跟我放对，但说不准他们家在外头会往咱们家身上贴。你提醒母亲躲着些。”
王玄鹤立即推脱：“这话姐姐跟我说就有用了？还是一会儿直接提醒母亲吧！”
“你个小懒蛋！”王熙凤咬牙，伸手去捏她的脸，“才让你办些事，你就左推右推！
“哥哥不争气，我日后还指望你替我孝敬父母给他们养老呢！真是指望不上！”
王玄鹤笑着躲：“孝敬爹娘自是应该的，但其他的我不可掺合！”
说到底，她并不姓王。
当然，她也不姓秦。
甚至，她姓什么，家里人都知道，只是瞒着她一个而已。
所以，家里的事情，她掺和得越少，她越安全，家里也越安全。
——这也是薛宝钗提醒她最好少出门、在家也须贞静的时候，她也默默认同了的原因。
但是显然王熙凤不这样想。
又聊几句，袁氏散着长发，舒舒服服地走了出来，捧了一只冰碗惬意地吃着，随口支开王玄鹤：
“她这里沐浴实在是太舒服了。比家里舒服得多。不然你也去洗一个？”
王玄鹤看了王熙凤一眼，笑嘻嘻地答应：“好呀！我也去！”
待她走了，袁氏含了一口冰酪，含含糊糊地说：“你小姑姑不知道被谁撺掇，来替蟠哥儿求玄鹤呢。”
“还有谁？她女儿呗。”王熙凤的脸上冷了下来，“我说呢，一副姑奶奶的劲头儿，又是指点又是警告，还拉扯上我的名义！”
袁氏嗯了一声，低头接着吃：“还跟我说什么，玄鹤在外头那样走动，怕是世家大族都不敢要了。”
王熙凤和母亲对视一眼，各自都嗤笑出来。
她们母女，真是知道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