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如怒,天地苍茫。走寨的寨门栓落下,形成一道隔绝生死的铁壁。戚福将寨中安危托付给兹马,王天等精锐也尽数留下——此刻的走寨更像暴风中的孤舟,每一份力量都弥足珍贵。
“三楞山。”戚福吐出这三个字时,眼神沉凝如铁。
小金子牵来两匹最健壮、也最不起眼的杂毛马,看着戚福只点自己随行,少年脸上既有被信任的激动,又难掩眼底深处的不安。三楞山……那地方在风雪弥漫的传说里,是比鬼门岭更邪乎的去处!
“少爷……就……就咱俩?”小金子咽了口唾沫,声音被寒风刮得发飘。
“嗯。”戚福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要见的人,不是靠人多就能请得动的。走!”
蹄声嘚嘚,两骑投入无边雪幕的孤影,碾过厚厚的积雪,朝着西北方那片被当地人称为“鬼门岭”的险恶山域奔去。寒风如刀,卷着雪粒子抽打在脸上,刺骨生疼。小金子紧紧裹着皮袄,努力蜷缩在马背上,看着前方戚福那在风雪中依旧挺直如枪的背影,心中稍安,但四周白茫茫一片,不知前路何方,茫然与未知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
穿越怪石嶙峋、地狱犬牙交错般的鬼门岭,山风在狭窄的谷道中发出凄厉的尖啸,犹如无数怨魂在耳边哭嚎。渡过早已冰封、却依旧透着刺骨寒气的渡风河,冰面下隐约传来沉闷的流水声,如同巨兽在深渊下潜伏喘息。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茫茫雪原,天地间只剩下单调刺眼的白与呼啸的风。小金子觉得自己快要迷失在这片没有尽头的白色荒漠里了。
此时——
走在前方的戚福猛地勒住缰绳!胯下战马打了个响鼻,喷出大团白雾。
深吸一口气,将两根手指塞入口中——
“咻——!!!”
一声尖锐、悠长、带着某种奇特韵律的口哨声骤然刺破风雪的呜咽!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等着浪花翻涌!
哨音刚落!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戚福前方不远处,一片看似平坦、毫无异状的厚厚雪层,被无形的利刃划开!积雪轰然炸起!
“唰!唰!唰!”
数道身影从雪下暴射而出!动作迅捷无声,落地时只带起细微的雪尘!他们全身裹在厚重的、与雪地几乎融为一体的白色毛皮之中,脸上戴着只露双眼的狰狞雪怪面具,手中握着闪烁着寒光的短刃和带着倒钩的绳索,瞬间便将戚福与小金子围在核心!冰冷的杀机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锁定了两人!
小金子骇得差点从马背上栽下去!心脏狂跳,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看着少爷纹丝未动,他死死攥住缰绳,牙齿咯咯作响。
戚福却仿佛对近在咫尺的冰冷锋芒视若无睹。他端坐马上,脸上甚至露出一丝极其淡薄、却带着笃定的笑意。他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雪怪面具后冰冷的瞳孔,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风雪:
“去通报你们当家的。”
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得如同吩咐一件寻常事:
“就说……”
“‘阿福’来了。”
“阿福”两个字出口,带着某种奇特的魔力!
原本死寂凝固、充满肃杀的气氛,出现了极其微妙的变化。围拢的雪怪面具人,动作没有任何改变,但面具后冰冷的眼神,瞬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那波动里混杂着审视、惊疑,甚至……一丝潜藏的敬畏?
为首一个身材格外高大魁梧的雪怪面具人,冰雕般站在原地,沉默地盯着戚福看了足足三息。风雪在他厚重的白毛外衣上打着旋。
没有任何预兆地,缓缓抬起一只裹着厚厚毛皮、却依旧显得异常粗壮的手,对着后方某个方向,极其隐蔽地做了一个复杂的手势。
无声的命令在风雪中传递。
下一秒!
“咔嚓……轰隆隆……”
一阵沉闷而巨大的冰雪摩擦声从不远处传来!小金子惊骇地望去,只见几十步外一片巨大的、覆盖着厚厚积雪的陡峭山壁,巨大的门户般,缓缓向两侧滑开!露出一个黑黢黢、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巨大洞口!寒风倒灌进去,发出呜咽般的回响!
洞口深处,隐约可见几点幽绿的光芒闪烁,黑暗中潜伏的巨兽瞳孔一样亮着。
为首的雪怪面具人依旧沉默,只是对着戚福微微侧身,让开了通向洞口的路。身后的其他面具人,无声地退入茫茫雪幕之中,从未出现过一样。
“跟紧我。”戚福低声对小金子吩咐了一句,声音平静无波。他一夹马腹,竟毫不犹豫地催动坐骑,率先朝着那漆黑幽深、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巨大洞口走去!
小金子看着通往地狱的黑洞,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咬紧牙关,拼命压下心头的恐惧,紧紧跟上戚福的马尾,一头扎进了那片未知的、冰冷刺骨的黑暗之中!
洞口在他们身后无声无息地缓缓合拢,将最后一丝天光隔绝。只有洞壁上镶嵌的、散发着幽绿微光的某种奇异矿石,鬼火般指引着前路。洞内寒风更盛,带着浓烈的铁锈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腐朽气味。
马蹄踏在坚硬的冻土和碎冰上,发出空旷的回响。黑暗包裹着他们。小金子只觉得每一口呼吸都带着冰渣,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将整座山腹掏空的天然溶洞出现在眼前!洞顶悬挂着无数巨大的冰凌,倒悬的丛林。更奇异的是,洞壁四周布满了更多那种幽绿色的发光矿石,将整个空间映照得一片阴森惨绿。
洞内并非空荡。中央一片相对平整的空地上,用粗糙的原木和巨大的兽骨搭建着一座风格粗犷、远古祭坛般的高台。
高台之上,背对着洞口方向的入口,端坐着一个身影。
那人身形极其高大魁梧,即便坐着也如小山!他裹着一件不知用何种巨大兽皮鞣制的厚重皮袍,袍子上缀满了各种野兽的牙齿和骨片。他没有戴面具,一头狂野粗硬的灰白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刚硬、刀劈斧凿下巴,以及下巴上一道斜斜划过、深可见骨的狰狞旧疤!
洪荒巨兽般沉重、狂野、冰冷而充满压迫感的气息,从那高台上的身影散发出来,弥漫了整个洞窟!仿佛他便是这片冰雪秘境的绝对主宰!
小金子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双腿发软,要从马背上滑落。
戚福却勒住马,翻身而下。对着高台方向,不卑不亢地抱拳,声音在空旷的洞窟中清晰回荡:
“阿福,求见豁爷。”
高台上那如同山岳般的身影,缓缓地……缓缓地转了过来。
灰白的乱发下,一双冰封万载的寒潭般的眼眸,毫无温度地、穿透洞内的幽绿光芒,死死地钉在了戚福身上!目光,冰冷、审视、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锐利和一丝……极其隐晦的、看到猎物落入陷阱般的嘲弄?
嘶哑、低沉、两块生铁摩擦的声音,从乱发遮掩下的口中缓缓吐出,带着金属般的回响,震得洞顶的冰凌都似乎微微颤抖:
“‘阿福’?” 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无尽的冰冷,“多久了……你终于舍得,钻进我这老鼠洞了?”
戚福迎上冰冷刺骨的目光,脸上毫无波澜:
“山外风雪太大,老鼠洞……有时反而是最安稳的棺材板。”
他微微一顿,眼神变得锐利如刀锋,直视着高台上那被称为“豁爷”的身影:
“我带了‘钥匙’来。开当年……您亲手锁上的那口‘箱子’!”
“钥匙?”豁爷乱发下似乎传来一声极其细微、仿佛夜枭磨牙般的嗤笑,“什么钥匙?”
戚福缓缓抬起手,并未指向怀中的任何东西,而是指向了身后那无尽的风雪,指向了啱城和麻寨的方向,指向了那无形的、笼罩一切的阴影,声音斩钉截铁:
“掀翻压在头顶那座山的……东风!”
洞窟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寒风在洞口缝隙中呜咽,巨兽的低吼。幽绿的光芒在豁爷冰冷的眼眸中跳跃不定,庞大的身影在光影中蛰伏的魔神。那把陈年旧锁与戚福所谓的“东风”,在这片冰雪秘境中碰撞出无声的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