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志高的车刚驶进江市地界的景区，被收费站的栏杆拦了下来。
穿制服的景区收费员往车窗里瞥了眼，嘴角撇出抹不屑：“外地牌照？进城费两百。”
他的指甲在键盘上敲得飞快，“我们江市的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走的。”
老郑的手在方向盘上捏得发白，指节泛着青。
他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周志高，领导正翻着份皱巴巴的报纸，社会版头条印着江市商贩围殴外地菜农，配图里的卷心菜滚得满地都是，像撒了一地被踩碎的委屈。
“缴费。”周志高的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江面。
老郑递出去的钞票被收费员用两根手指捏着，嫌恶地扔进钱箱，票根往窗外一甩，飘落在沾满泥浆的保险杠上。
江市的cbd在晨雾里竖起钢铁森林。周志高站在天桥上，望着穿西装的白领们匆匆走过，公文包上的logo比脸上的表情还鲜明。街角的广告牌循环播放着宣传片：“国际化大都市，江市欢迎您，高素质人群的选择”。
“周部长，前面就是菜市场。”老郑往巷口指了指，几个戴红袖章的老头正把一筐番茄往卡车上扔，鲜红的汁液在柏油路上拖出长长的痕。
“听说是外地菜农送来的，被他们以‘品相不好’为由扣了。”
菜市场的卷帘门只拉开半米高，像只眯着的眼。
周志高蹲在门缝外，看见里面的本地商贩正往秤上贴“本地认证”的标签，同样的黄瓜，贴了标签的卖五块，没贴的堆在角落烂成泥。
“大叔，这萝卜怎么卖？”周志高指着堆在角落的白萝卜，上面还带着新鲜的泥土。
摊主是个油光满面的胖子，金链子在脖子上晃悠：“外地的？不买别碰，弄脏了卖不出去。”
他往周志高的布鞋上瞥了眼，“乡下人才吃这个，我们江市人都吃进口水果。”
周志高的指尖抚过萝卜上的泥土，突然想起长福镇的菜农，凌晨三点就往县城赶，怕菜不新鲜卖不上价。
此刻这些带着晨露的萝卜，在江市人眼里，竟成了“低等”的象征。
“给我来十斤。”周志高掏出钱包，胖子的秤砣压得老高，十斤萝卜称出了十二斤的数。“你这秤……”
“我们江市的秤就这样！”胖子突然把萝卜往地上一摔，裂开的白瓤里渗着血丝，“买不起就滚回乡下，别在这儿碍眼！”
巷口突然传来喧哗，几个外地菜农举着“还我血汗钱”的纸牌冲进来，被红袖章们推搡着往外赶。
穿蓝色工装的汉子被推倒在地，怀里的账本散落一地，上面记着“3月15日，送菜被扣押，损失8700元”。
“周部长！”汉子认出了周志高胸前的党徽，那是上次在青市渔港见过的，突然扑过来抓住他的裤脚，“他们扣了我们二十车菜，说我们‘污染市容’，可他们自己的烂菜叶堆成山都没人管！”
周志高的目光扫过市场深处的垃圾堆，苍蝇嗡嗡地绕着腐烂的海鲜飞。
红袖章们正往外地菜农的卡车上泼粪水，黄色的液体顺着车厢流下来，在地面上汇成腥臭的河。
“住手！”周志高的声音像惊雷滚过窄巷。红袖章们愣了愣，为首的老头往他身上啐了口：“哪来的野狗多管闲事？知道我们组长是谁吗？市政法委……”
“不管是谁，都得讲王法。”周志高往菜农们面前站了站，晨光透过高楼的缝隙落在他肩上，像披上了层铠甲。
“把扣的菜还回来，赔礼道歉，不然我现在就请纪委的同志来。”
老头的嚣张气焰瞬间矮了半截，却梗着脖子喊：“我们江市人就是不买外地货！他们这些乡下人，把病菌都带进来了！”
这话像点燃了炸药桶。围观的市民里突然有人喊：“说得对！就该抵制外地人！”
更多的人跟着起哄，矿泉水瓶往菜农们脚下扔，塑料瓶在地上弹起，发出刺耳的响。
周志高突然笑了，笑声在嘈杂的巷子里格外清晰：“你们吃的大米，来自你们说的乡下，你们用的水，来自所谓的乡下。”
“你们穿的衣服，棉花产自你们口中的乡下。”
他往cbd的方向指了指，“没有这些‘乡下人’，你们的国际化大都市，就是座空中楼阁！”
起哄的声音渐渐小了。穿西装的白领们停下脚步，手里的咖啡在纸杯里晃出涟漪。
周志高捡起地上的白萝卜，举过头顶：“这是劳动的果实，不是划分高低贵贱的标尺，江市的高楼盖得再高，忘了本，就永远立不稳！”
菜农们突然爆发出掌声，像决堤的江水。
老郑悄悄按了按耳麦，潜伏在人群里的特勤队员微微点头，巷口的警车已经就位，红蓝灯在高楼的玻璃幕墙上投下跳动的光。
市政大楼的会议室里，江市市长的手指在经济报表上敲打，进口贸易额的数字红得刺眼，农业供应的栏目却一片空白。
“周部长突然来访，有失远迎。”他往周志高面前推了杯蓝山咖啡，“我们江市的经济，在全省都是……”
“先看看这个。”周志高把菜农的账本放在报表上，油渍在“Gdp增长8%”的字样上洇开，“你们的国际化，是建立在欺负菜农的基础上？”
他往窗外指了指，菜市场的方向传来警笛声，“抵制外地农产品，导致物价涨了三成，这就是你们的‘高素质’？”
市长的咖啡勺在杯里僵住，银质的勺柄映出他涨红的脸。
“是……是下面的人瞎搞。”他突然站起来，“我现在就去处理，保证给菜农们一个交代！”
“不用了。”周志高往他面前推了份文件，是周边五省农业厅联合发来的函，“他们已经开始抵制江市企业，你们的汽车、电子产品，现在进不了他们的市场。”
他合上文件时，金属搭扣发出清脆的响，“忘了告诉您，我来之前，刚和他们通了电话。”
市长的身子晃了晃，扶住桌沿才没倒下。
周志高望着窗外的钢铁森林，突然想起文县的梯田，青市的渔港，那些带着泥土气息的地方，才是支撑这座城市的基石。
傍晚的江堤上，周志高坐在石阶上，看货轮缓缓驶过。
老郑递过来个烤红薯，焦黑的外皮里冒出甜香。
“周部长，菜市场的外地菜都摆出来了，那个胖子摊主在给菜农道歉呢。”
周志高剥开红薯皮，金黄的瓤里映着远处的夕阳。
“你说，人怎么会忘了自己从哪来？”他想起小时候跟着父亲去县城，父亲总说“城里人也是乡下变的，忘了根就长不高”。
江风吹起他的衣角，带着鱼腥味的空气里，突然传来熟悉的喇叭声。
是外地菜农的卡车，正缓缓驶进市区，车斗里的番茄红得像灯笼，黄瓜绿得像翡翠。
路边的江市人停下脚步，有人掏出手机拍照，有人招手要买，刚才的敌意像被江水冲走了。
“周部长，下一步去哪？”老郑望着渐暗的天色，远处的乡镇亮起点点灯火。
周志高的目光越过城市的霓虹，落在更远处的田野上。
“去看看那些被抵制的乡镇，”他的声音里带着暖意，“告诉菜农们，江市人不是都忘了本，就像这江水，总会流回源头。”
车驶离江市时，周志高回头望了眼。
cbd的灯光璀璨如星河，江堤上的人们还在买着外地菜，小贩的吆喝声混着晚风传来，像支正在和解的歌谣。
他知道，江市的改变不会一蹴而就，但只要有人记得，城市的高楼是从泥土里长出来的，就总有一天，骄傲会变成谦逊，隔阂会变成桥梁。
不过想要江市改变，得先让他们饿一饿，断水断粮才能记得住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