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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城有四十余条街巷,鼓楼巷就在城中心,属于黄金地段。

这条街巷有一半都是马家的。

盐商经过十几代积累,堪称富可敌国,尽管这几十年来时局动荡,难免散去一些家财,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从马家大院的规制中就能看出曾经的辉煌。

随处可见技艺精湛的木雕,尤其是用于接待客人的花厅,几乎全用上好硬木雕版装饰。

在晋省,木料比砖石要贵的多,谁家房子装修用的木料多、用的木料好,就说明这家人家底殷实。

马明远已经不再年轻了,往往天刚亮就起床,他心里寻思的事情多,睡眠不怎么好,眼底下坠着乌黑的眼袋。

起来就在下人的伺候下洗漱,然后坐在正堂的官帽椅上,喝俨茶,吃点心,这就算是早饭了。

他吃的极少,只是偶尔捏起一块水晶饼尝尝,但是茶却一盏接一盏的喝。

虽说出身豪门,但马明远并不喜欢南边来的茶叶,他爱喝便宜的砖茶,不管冬夏,都要用陶罐煮水,让茶在里面咕嘟着,用不了多久,茶水就浓的发黑。

也不像草原人那样往里加奶,就这么喝,三两口下去,精神就上来了,然后就一边喝一边想事情。

等到天光大亮,马明远对于今天要做什么事、见什么人就有了盘算,往往到这时候,他会集中心思想一些大事。

管家就走进来,递上白铜的水烟壶,切好的烟丝揉搓一番,塞到烟嘴里,再拿一张草纸卷成棍,凑到灯上点燃了,挥一挥让明火熄灭,再拿这纸去引燃烟丝。

马明远抽的很用力,水烟壶呼噜呼噜作响。

“昨天城外这么热闹,可有什么斩获?”

管家躬身道:“宪兵队跟驻军都派了人出城,但是天太黑,对面又骑马,弄不清是哪部分的人,只能隔空放枪,对面不敢靠近,日本人也不敢出去太远,乒乒乓乓打的热闹,实际没抓到人。”

“那两位有什么动静?”

马明远指的是林泽跟花谷正。

管家仍旧恭敬道:“总会那边很安静,想必他们舟车劳顿,早早休息了。”

马明远鼓起腮帮子,吹了一口气,烟锅里燃尽的烟灰就被吹出来,管家又填上一撮烟丝。

“那日本军官不足为虑,林司令才是正主!看吧,远城要乱了,说不定咱们马家的生死存亡,就落到这位林爷身上。”

管家一边把火纸凑到烟丝上,一边低声道:“上面派人来安靖地方,是好事吧?要是四周太平,那商路好走,生意也好做些。”

马明远冷笑一声,“林司令是津门宪兵司令长官,大佐军衔,比竹内斗海不知道高到哪里去,日本人派他来,难道就为了打几个游击队,抓几个山大王吗?”

“您的意思是.......”

马明远又咕噜咕噜的抽起来,过了半晌,他吐出一道烟柱,“我怀疑,他们要用兵,对中条山用兵!”

管家疑惑道:“他们要打仗,战火也不会波及城内,我们说不定还能供应些军需,赚点钱呢?”

马明远摇头道:“当初闫长官的队伍还没败走时,我常去拜见他,他讲的很对,一切为了存在,存在就是一切,我们远城盐商,为什么能一直存在?”

他放下水烟壶,“以前朝廷在的时候,上面要靠我们支盐引,运军粮,那些军爷、县太爷、道台乃至藩台,都要靠我们送的银子还京债,改良以后就不用说了,这个要办新军,那个要拉队伍,发饷银买军火的钱从哪来?一靠那些开票号、开银行的,二就是靠我们盐商!”

说到这,他长出一口气,“可现如今不同了,日本人来了,他们有钱,有技术,你看看盐业公司,人家产的盐又多又好,现在还要上机器,成本就更低了,他们明明能独占盐池,为什么还要留着我们?”

管家想不明白这样的事情。

马明远自问自答道:“不是因为咱们的钱,而是因为咱们盐商在远城十几代人,上上下下都熟悉的很,咱们往哪边都有路子,跟谁都能地上话,中条山陈兵二十余万,日本人一时半会儿拿不下他们,所以才需要我们当一个中间人,平衡各方势力,维持商贸运转,可如果.....日本人拿下了中条山呢?等他们彻底掌控了这里,盐业公司还会给我们活路吗?”

老管家弯着腰,不敢说话。

..........

盐商总会,林泽刚吃完早点,坐在花厅喝茶,马明远就已经来拜访。

他笑呵呵的,典型生意人做派,上来就问安:“林司令,您昨晚休息的还好吗?底下人伺候的还合心意吗?”

林泽喝着茶,示意他坐下,“老马,都挺好,就是这枪声响了大半夜,看来周边的反抗势力仍旧猖獗啊,我这次来,定要把远城周边都肃清,让你们过上安生日子。”

马明远苦笑道:“林司令有所不知,这边的游击队也好,土匪也好,那是打掉一茬,又长出来一茬,源头还在中条山的南军,他们不撤,就总能派人来捣乱。”

说完这句话,马明远盯着林泽,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点什么。

林泽面不改色,“你对南边很熟悉?”

马明远被问的一愣,只能尴尬笑道:“不瞒您说,我们做生意的,向来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不能说跟南边熟悉,但偶尔也听下边人说说那边的情况。”

林泽又道:“马会长的生意做的很大啊!”

他问的太跳跃了,只是几个回合,马明远就有点难以招架,脑门见汗。

跳跃式提问,掌握谈话主动权,这几乎是上位者的必备技能了。

很多人经常很奇怪,跑去找领导说事儿,领导却常常顾左右而言他,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使。

不排除有很少一部分不好使的,但绝大多数只是习惯而已,他要给自己留足时间思考。

而且往往他也不是瞎问,比如你给他汇报某事的时候他突然问你来单位多久了,都干过哪些岗位,那可能是想判断你的阅历和立场,也可能是提醒你这事儿他知道了,之所以不办是有原因的,而这个原因又不是你该操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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