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灏看着那十七具被抬上马车的尸体,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这十七具尸体的出现,或许只是冰山一角,背后隐藏的真相或许更加惊人。
他现在已经有点不知道给京师的陈情该如何写了。
回到营帐,邢灏立即召集众人商议。
营帐内气氛凝重,所有人都知道,案件到了关键时刻。
“这十七具尸体,很可能只是一部分。我们必须加快搜查力度,若是其他仓吏……”邢灏目光迟疑,扫视着在场的官员们。
“大人,我们已经在全县范围内布下天罗地网,可那些仓吏就像人间蒸发一样,实在难以寻觅踪迹,或许……”一位刑部主事面露难色,无奈地说道。
若是如他们所想,剩下的人此时可能已经身死。
“继续扩大搜查范围,周边的县城、村镇,都不能放过。还有,着重排查那些废弃的房屋、山洞等偏僻之处,洪水一过很多村镇都无人居住,若是有生活痕迹的重点巡查,他们很可能就藏在那里。”
不过一众官员的脸色没有丝毫好转,若是那些人已经被害,诺大的原武县随意处理几十人的尸体,再加上洪水一冲,什么痕迹都能被掩盖。
“可是发现的这十几人为什么不做掩藏呢?要想掩盖这十几具尸体应该费不了多大的力气,这些尸体看上去更像是被仓促处理的,而且这十几人身上刀痕凌乱,更像是被虐杀而不是处决”另一位熟悉痕检的刑部主事说道。
这不符合常理,想要处理十几人的尸首并不太难,无论是掩埋还是焚烧都花不了多少时间。
而他们连这点时间都不愿花费,显然有更要紧的事情困扰着他们,会是什么事呢?
他们能想到的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掘堤。
所以这十几人是因为不想同流合污所以才被虐杀。
若真是如此的话,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那些尸首辨认的如何了?”邢灏一时有些烦躁。
“还在辨认中,县城中许多百姓都逃亡外县,想要找齐那些仓吏的家眷很难!而且这些尸首多数已经不成样子,想要辨认的话难度也很大!”负责此事的主事一脸为难。
“我不要过程,告诉我结果!”邢灏一个眼神逼视过去,吓得那主事一头冷汗。
“大人息怒,已有三具尸体被家属认出来了,都是河阳仓的仓吏,其中还有一个是仓里的小头目。剩下十四具尸体还在找家属辨认,不过可以确认这些大概率都是河阳仓仓吏。”那个管事继续说道。
邢灏手指轻轻敲击着桌案。
“仵作赶到之后,立刻查验尸体上的刀伤,尤其是伤口的深浅、角度,还有是否有其他搏斗痕迹。另外,问清楚家属,他们最后一次见到自家男人是什么时候,有没有听到什么异常的话,或者看到他们和陌生人接触。”
“是,大人!”那主事领命而去。
营帐内再次陷入沉默,官员们脸上满是凝重。
那名熟悉痕检的刑部主事又开口道:“大人,若是这十七人是因不愿参与掘堤而被虐杀,那剩下的仓吏要么是主动参与其中,要么就是被幕后之人严密控制起来了。毕竟上百人,不可能全部心甘情愿跟着作恶。”
邢灏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继续派人盯着那些仓吏家属,一旦有异常动静,立刻禀报。另外,醉仙楼掌柜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掌柜的姓付,并未问出什么详情,看其样子不像和歹人有所勾结,不过下官已经将其收押,大人可以随时提审”负责刑狱的主事说道。
邢灏思索几息之后说道“你们都退下吧!将那掌柜带上来问话”
“是”众人如释重负走出营帐。
……
一个胖硕中年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或是这几日的伙食并不好,这掌柜的面色已经有些苍白。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小的只是开个小酒楼,什么都不知道啊!”
邢灏冷冷地看着他“本官宣你过来,不是要治你的罪,只是问你几个问题。只要你如实回答,自然不会为难你。若是敢有半句虚言,休怪本官不客气!”
掌柜连忙磕头,“不敢不敢,小的一定如实回答,如实回答!”
“你仔细想想,案发前几日,可有河阳仓仓吏经常光顾你店里?好好想想好了再回复本官?”邢灏眉目如刀。
掌柜努力回忆着,眉头皱成一团,今天他已经被问了不知道多少遍这个问题。
思索片刻斟酌好用词之后他才说道,之所以如此谨慎,很明显眼前大官肯定是做主的,若是敷衍的话一顿板子是少不了的。
“大人,河阳仓的仓吏确实常来小店喝酒,几乎隔三差五就来。自县令、县丞被带走之后,县城里便冷清许多,店里就没什么生意,直到河口决堤,将小人酒楼淹没,小人实在不知他们有何牵连,也不见他们带生人来过酒楼!”那掌柜说的声泪俱下,令人动容,同时也是在心疼自己的产业。
“他们每次都坐在哪里?都聊了些什么?”邢灏追问。
“小人酒楼就只一楼,因为他们多是熟客,所以多坐在偏窗位置,至于聊得什么无非是刷钱和女人,小的也不敢靠近。偶尔路过,也只能听到几句”掌柜说道。
邢灏心中一动。
“那些人后来还来过吗?洪水之后,你见过华仓使或者其他仓吏吗?”
“自从洪水来过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掌柜摇摇头。
正在两人问话之际,帐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雨丝也跟着飘了进来。
六月的天果然说变就变,豆大的雨点砸在营帐布上,溅起细碎的湿痕。
而此时堤坝上却是忙做一团。
刚刚掀开的水泥遮雨布,再次盖了起来。
“大人……这雨真是说来就来”段柳以衣袖遮身,招呼百姓下堤之后,赶过来和王清晨汇合。
“这算好的,好歹给了几日晴天!”王清晨面色微苦,虽然堤坝的地基已经打牢,但是也只能经住一般径流。
若是来一场暴雨,这个溃口还是难以抵挡。
豆大的雨点砸在营帐上噼啪作响,溅起的湿痕迅速在布面上晕开。
王清晨眉头紧锁,起身走到帐边掀开帘角,望着倾盆而下的雨幕,心中暗叫不妙。
原武县的堤坝本就尚未完成加固,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无疑是雪上加霜。
“大人,这雨来得太急,若是持续下去,刚运来的水泥怕是要受潮,堤坝也……”帐外匆匆而来的段柳浑身湿透,声音带着几分焦急。
“百姓呢,可安排好了?”王清晨摆摆手,示意他无需多言。
“都安排到各处躲雨了!”
这种天气肯定是动不了工的!好在他们早有准备,要不然堤坝上光秃秃的甚至连躲雨的地方都没有。
“大人!”茅齐掀开营帐走了进来,显然有话要说。
“百姓情绪如何?”王清晨问道。
“有李县丞尚在安抚,情绪尚可,大人此时想必着急,不过臣观这天象,应当是场急雨,不必过于担心!”茅齐说道。
“哦?你是说这场雨很快就会结束?”王清晨问道,他也考虑这是夏季的强对流雨,但是没什么把握。
“应当是的,长则一个时辰,短则半个时辰就见分晓”茅齐还是有点把握的。
“那我们拭目以待啊!”话虽如此,但是王清晨看向雨幕仍旧面露担忧之色。
“下官再去看看水泥吧!好再遮盖遮盖”段柳说道。
“穿蓑衣去!”
“是,多谢大人”段柳接过,拱手应下将蓑衣披在身上,转身冲进雨幕。
“不妨,随我去溃口看看”王清晨骤然没事干了,索性打了一把油纸伞带着茅齐朝着溃口而去。
“是,不过如今雨势太盛,溃口边缘恐怕松散,大人还是离远些为好。”茅齐还是很有经验的,直言建议道。
雨势着实不小,茅齐握着油纸伞的手紧了紧,伞骨在风雨中微微震颤,伞面被斜斜打来的雨丝溅湿大半。
他们顺着泥泞的堤岸缓步前行,脚下的泥土裹着碎石,每走一步都要格外小心。
两人的身影在茫茫雨幕中显得格外单薄,却又透着一股不容动摇的坚定。
两人在溃口边缘五十步站定。
茅齐指着堤岸下方被雨水冲刷的斜坡道“虽有少量砖石滑落,但应当不碍事。”
“好在之前打进河堤的木头足够深,加固的地基并未松动,只要雨势不再加大,撑到雨停应当无碍。”王清晨看不出什么,不过茅齐却是此中好手。
“大人!”不知什么时候李岷也来到了堤坝之上。
“百姓安抚好了?”
“下官几经安抚,百姓暂且安心,只是这雨要是……”他话没有说下去,若是这雨势不减,洪水恐怕会再次从溃口涌出,原武县百姓二次遭灾的话,恐怕即便是李岷也难以安抚。
“无妨,这雨当是场急雨,就目前雨势而言,这堤应当够用!”王清晨说这话自己都没什么底气,不过安定军心却是必要的。
雨幕中,王清晨望着堤坝,心中默默祈祷这场急雨能尽快停歇。
三人在雨中伫立片刻,便转身返回营帐。
刚踏入帐内,就见邢灏的一名亲兵浑身湿透,匆匆跑来。
“王大人,邢大人请您过去一趟,乱葬岗发现的尸体有新情况。” 亲兵拱手禀报道。
“哦?找我?”王清晨与李岷对视一眼,面露疑色,却不知邢灏找他何事,毕竟案件的事情他不好插手。
王清晨当即披上蓑衣,跟随亲兵前往邢灏营帐。
此时,雨势虽稍有减弱,但天空依旧阴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踏入邢灏营帐,却见景阳竟也在其中。
“邢大人,不知找本官前来所为何事?”
“稍坐,喝杯茶水再说!”王清晨随即坐下。
“听景将军说王大人精通医道,如今我们刚在乱葬岗发现十七具尸体,尚待仵作查看,只是原武县仵作不知所踪,我们去其他县衙征调仵作如今又被这场雨困在路上,一时半会难以抵达,本官这才想请王大人施以援手”
“若是王大人心有顾虑,本官也绝不强人所难!”看得出邢灏已经没什么办法了。
那些尸体本就高度腐烂,若是再耽搁下去,恐怕都没尸检的必要了,他这才出此下策。
不过,以王清晨如今的身份,却是不适合做这种事的,要一个侍郎替他做尸检,他还没这么大面子。
不过他也确实是走投无路了。
王清晨面露疑色有心拒绝,首先他虽然医术不错但是尸检和医术并不重叠。
再者,他如今没有更多精力做其他事。
“本官可以做主,匀出百石粮食暂且先交给大人”邢灏看出王清晨的为难随即说道。
这算是戳到王清晨的软肋了,他还有堤坝上百姓需要顾着。
如今他们已然算是饥寒交迫,若是有这百石粮食,他们至少能好好吃上几顿。
“本官只能勉为一试!若有差池,还望邢少卿莫要怪罪!”这种被人要挟的滋味真的不好,但是王清晨真的没什么办法拒绝。
“那就多谢王大人襄助!”邢灏面露喜色。
……
“溪言,这里我做不了主,我还得听命邢少卿的!”出了营帐,景阳解释自己的为难之处。
“我还得多谢你给我这机会,这百石粮食可真是救命了”王清晨并未怪罪景阳。
这次前驻军显然是受命协助邢灏办案,景阳自然也得听邢灏的命令。
即便他是国公府世子,也不能出格。
这次,显然是陛下的指令,这种局势下,他更不可能有任何异动。
王清晨表示理解,景阳则是如释重负。
他说出王清晨精通医术的时候就后悔了。
虽然他觉得邢灏此举太过下作,但是他也只能听命行事。
他就怕因为这事影响他们兄弟感情,换位思考的话,他肯定不爽。
好在王清晨并未有太多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