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闪了一下,钥匙便融进他们的掌心,与血脉同速,向心脏回流。
花盘开始合拢,光丝一根根熄灭,穹顶化作一页被重新合上的书。
仓与樱在空壳里闭上眼,听见最后一阵雪落在睫毛上,像一句无声的再见。
黑暗再次降临,却不再空寂。
两颗心跳在胸腔里并肩,像两粒种子,在黎明前最深的梦里,静静发芽。
黑暗像温热的羊水,裹住他们,却并不窒息。
心跳声在耳廓内侧回荡,像两支极细的笛,吹出同一调子。
忽然,笛声里掺入第三种声音——极轻的“啵”,像种子顶破壳,又像雪在舌尖化开。
仓的胸口先亮。那粒幽蓝的星核重新浮出皮肤,像一枚被月光打磨过的卵。
卵壳上裂开一道细纹,一缕光丝探出,悄悄缠上樱的指尖。
樱的暖金星核亦随之亮起,两缕光丝在空中相遇,打了个结,又倏地分开,各自缩回胸腔。
裂缝并未愈合,反而扩大,像两扇对开的门。
门后,是一片极浅的呼吸声——属于童年的他们。仓听见自己七岁时的咳嗽,樱听见自己五岁时的笑。
声音从裂缝溢出,化作两枚透明的气泡,在他们鼻梁上轻轻一碰,“啵”地碎成细小的光屑。
光屑落在空壳的睫毛,睫毛便活了,轻轻眨动。
空壳睁眼,却不是他们此刻的眼睛,而是一双更圆、更旧的眸子——像从旧照片里剪下,又贴回眼眶。
两双眸子对视,旧瞳仁里映出对方的倒影,倒影又映出更小的倒影,层层嵌套,直至无穷。
幽蓝与暖金的星核同时跃起,在胸腔里撞出一声极脆的“叮”。像钥匙终于对准锁孔。
空壳的胸口彻底裂开,却不是伤口,而是一道柔软的隧道。隧道尽头,有风,有光,还有青草味。
仓先伸手,穿过隧道,握住一只更小的手——七岁时的自己。樱亦伸手,握住五岁的自己。
两只手同时被拉向隧道深处,空壳却留在原地,像蜕下的蝉衣,胸口仍敞着,裂缝边缘长出极细的根须,慢慢扎入黑暗。
隧道尽头,是一扇极矮的门,门楣上刻着同一行字,只是字迹颠倒:“樱与仓,在此睡去,也在此醒来。”
他们低头,看见自己的脚踝被蜜河重新缠住,却不再是蜜,而是新鲜的露水。
露水带着草籽与花粉,带着黎明前最深的梦里,第三声鸟啼。
门轴无声。
他们推门,门后是一片刚被雨水洗过的草原,草原中央,仍是两棵小树并肩而立。
树与树之间,浮着一枚极薄的钥匙,钥匙柄仍是幽蓝与暖金交叠,却不再发光,只在雨后显出温润的钝色。
仓拾起钥匙,钥匙在他掌心轻轻一震,化作一滴水,沿掌纹滑向指尖。
樱伸手,那滴水落在她掌心,又滑回仓的指尖。
水滴在两掌之间来回滚动,像一颗不肯落地的心。
最终,水滴停在他们相贴的掌心,安静得像从未离开。
草原忽然起风。
风把两棵小树的叶子吹得沙沙响,每一片叶子都映出他们此刻的侧影——不是童年的,也不是少年的,而是此刻的、完整的、带着裂缝的。
裂缝里,幽蓝与暖金的光丝仍在缠绕,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又像两条早已相系的命运。
风停。
草原尽头,那株倒置的蒲公英重新出现,根须朝天,花盘向下,像一盏从未熄灭的灯。
灯芯处,两粒新的种子正在沉睡——一粒幽蓝,一粒暖金。
种子下方,悬着两枚空壳,胸口各留一道裂缝,形状恰与他们心跳嵌入时的裂口相合。
仓与樱对视,忽然明白:裂缝从未需要愈合,它本就是钥匙的孔。
他们松开手,水滴落地,渗入草根。草原上,第四声鸟啼响起,像黎明前最深的梦里,最后一粒雪。
雪一触地,草原便向下折叠,像一页被重新翻动的书。折叠处,一条极细的缝裂开,缝里透出同样的黄昏色。
缝越裂越大,草原被撕成两半,露出下面一片倒置的天空——天空里浮着另一片草原,草原中央,仍是那株倒置的蒲公英,只是花盘向上,根须向下,像一盏终于摆正方向的灯。
仓与樱被折叠的风托起,像两片落叶,轻轻落在倒置的草原上。
脚一落地,裂缝便在他们脚下闭合,草原重新变得平坦,仿佛从未撕裂。
风从草尖吹过,带走他们最后一丝重量。
倒置的草原像一面巨大的镜子,映出他们脚下的天空,也映出天空里那对仍站在原处的“空壳”。
仓低头,看见自己的倒影正仰头望他,胸口裂缝里透出的幽蓝像一盏遥远的灯。
樱也看见自己的倒影,暖金的光丝从裂缝探出,像一条柔软的绳,试图系住什么,却终究只系住风。
两棵小树在风里轻轻摇晃,叶子沙沙,像在催促。
仓伸手,指尖触到树干——树皮温热,像刚被心跳熨过。
樱也伸手,两棵树的枝条同时垂落,分别缠上他们的手腕,像一对久别重逢的脉搏。
树枝牵引他们向前。
草原的尽头,倒置的蒲公英花盘缓缓旋转,每转一圈,便有一粒光屑从花盘边缘脱落,飘向空中。
光屑并不飞远,而是悬停在他们头顶,排成一条极细的光带,像一条被重新接通的星轨。
星轨的尽头,是那两粒沉睡的种子。
幽蓝与暖金同时亮起,像两颗心脏隔着薄薄的壳互相回应。
仓与樱同时听见“咔嗒”一声轻响——不是锁,也不是门,而是种子裂开第一道缝。
缝里漏出他们少时的笑声。笑声落在草原,化作两枚透明的脚印,一深一浅,朝他们走来。
脚印停在他们面前,像两枚被时间遗忘的印章。
仓与樱同时弯腰、伸手,触碰脚印,只见两枚脚印同时融化,渗入他们的掌心。
草原忽然暗了一瞬,像一页书被轻轻合上,又立刻翻开。
再睁眼时,他们已站在两棵小树之间——树干上各嵌着一枚钥匙孔,形状与他们胸口的裂缝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