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下半夜,三人走出KtV去吃夜宵,都没有人再来找麻烦。
估计那几人被揍清醒之后,也意识到自己惹了惹不起的人。
第二天上午,三人一同去拜访了于先生。
于先生的居所隐在城西的老巷深处,青苔漫漶的院墙,两扇暗沉的木门,若非熟人引路,极易错过。
大门打开,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出现在三人眼前。
他穿着半旧的灰布衫,眉眼疏淡,像是水墨画里走下来的人物,唯有眼神透着一股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澄澈与通透。
吴霄微微躬身,“于先生,打搅了。”
苏小小和林小满也打着招呼:“于先生好。”
老人笑了笑,侧身让开:“进来说话。刚沏了壶茶,正好。”
小院不大,却极见匠心。一株老梅斜倚墙角,虽是绿叶满枝,却可想见冬日花开时的清绝。
正屋窗明几净,躺着一张宽大的木案,上面铺着宣纸,笔墨纸砚井然,旁边一只小炉正咕嘟咕嘟煮着水,白气袅袅,茶香淡淡弥漫。
林小满在一旁站着,像雕塑一般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吴霄和苏小小则坐下来喝茶。
“冒昧打扰先生清静。”饮了几杯茶后,吴霄放下茶杯,说明来意,“近日心中有些困惑,读先生文章,如暗夜得灯,特来请教。”
于先生并未立即回应。他拈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目光投向窗外那株老梅。
片刻才回转过来,声音平和:“文章是死物,能得一二分意,已是难得。真正的疑惑,终究还要在自己心里求答案。我不过痴长几十岁,多走了几步路,多看了几片云而已。”
“吴小友若是想聊聊经商之道,我倒是可以解惑一二。”
这不就正中下怀了?
吴霄点头,目光诚恳:“正是想请教先生的经商之道。”
于先生一副“老子早已看透一切”的眼神,微笑着放下茶杯,指尖轻抚案上一方旧砚,缓缓道:“世人做买卖,眼里只看得见钱。我做买卖,眼里看见的是人。”
他抬眼看向两人:“你们想开连锁药店,自然不是为了名利,哪怕做成龙头,五年十年都未必能赚回那一张映照卡的钱。”
吴霄颔首道:“映照卡亦不过是身外之物,是代表千千万万的普通人,向先生道一声谢。”
于先生颔首回礼,没有在映照卡一事上纠缠,徐徐说道:“经营之道,首在‘利他’。利人,方能利己;成人,方能成己。”
“做生意嘛,经营的是人心。人心暖了,生意自然来。”
于先生说的“生意自然来”而不是“收益自然来”,这本就不是一个概念。
众所周知,于先生经营之道从来不是赚多少钱,而是在服务好客户的同时,让手底下的员工有钱又有闲。
吴霄轻声道:“听起来不难,做起来却是千难万难。”
“对喽,”于先生不吝言辞道:“这是观念问题,首先,你们得改变自己的观念,这事没有嘴巴上说说那么简单,其次,你们要改变其他公司高层的观念,再由他们去改变其他员工的观念,步调一致公司才能经营得下去。”
“否则你们钱再多,落不到实处,那也是养一帮蛀虫。成不了事,就惠及不到真正有困难的劳苦百姓,你们自己,怕是也会半途而废。”
吴霄静静听着,没有打断。
于先生端起茶,吹了口气,继续道:“我定的规矩很简单:员工工资同行业最高,年假三十天起,还必须休完;每天工作八小时,超过一秒钟都是剥削;店里不搞末位淘汰,不压指标,只追求适当的利润。”
“有人偷了几两肉,若她着实困苦,我便送她千斤肉。”
“我也会因为天气很好,而任性闭店,让员工多出去走走享受生活。”
“......”
林小满站在一旁,听得心头震动。
她曾以为强者靠力量碾压一切,可眼前这位老人,却用“仁心”二字,筑起一座无形的高墙。
于是,她忍不住问道:“若有人效仿您的模式,却只学其形,不学其神,打着‘利他’旗号压榨员工、剥削客户又如何?”
于先生淡淡一笑:“这种人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真正的善意,藏不住;虚伪的表演,也藏不住。”
他站起身,走到院中老梅下,仰头望着繁茂枝叶:“我这一生,不求做大,只求做真。店可以少,但心不能窄;利可以薄,但德不能亏。”
吴霄深深一躬:“受教了。先生所言,非止经商,更是立世之道。”
“可这世道,不止一次差点把我逼死啊。”
于先生扶起他,目光温和:“你手握重器,心若偏移,便是灾祸。但若能以利他之心行强者之事……这世道,或许真能变好一分。”
吴霄正色道:“先生,我与您不一样,世道能杀人,我也能杀人。”
于先生闻言,脸上的温和笑意并未消退,反而更深了些,仿佛早料到他会如此说。
他抬手轻轻拍了拍吴霄的臂膀,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利器在手,杀心自起,这原是难免的事。”
他踱回案前,重新坐下,示意吴霄也坐,“我所说的‘利他’,并非让你做那割肉饲鹰的佛陀,更非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烂好人。”
“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故几于道。”
他提起小壶,缓缓将吴霄面前空了的茶杯注满,“但水,亦有惊涛骇浪,能覆舟摧城。真正的‘利他’,是护住你院中那株想开花的老梅,是为依赖你的员工百姓撑起一片能安心生活的屋檐。若有人非要来摧折你的梅,砸破你的瓦……”
于先生端起自己的茶杯,目光透过氤氲的热气,清澈而平静:“那便让他明白,你的院子,自有其规矩。这规矩,既是春风化雨,也可以是雷霆万钧,杀伐是手段,而非目的。”
“你们的药店若立起来,触动的利益,不会少。明枪暗箭,栽赃构陷,甚至更下作的手段,都可能遇上。若只知退让,便是将信任你的员工和需要你的病人置于刀下。届时,你手中的力量,便是扫清魑魅魍魉的倚仗。让该得到帮助的人得到温暖,让该受到惩戒的人感到恐惧——这二者,一体两面,缺一不可。”
他看着吴霄,眼神仿佛能洞穿一切:“你问我经商之道,我告诉你的是‘道’。而如何运用你的力量,是其中的‘术’。道为根本,术为手段。心存善念,手握利刃——方能行得稳,走得远。”
吴霄沉默着,目光低垂,落在杯中清澈的茶汤上,那里面仿佛映出了过往的波澜与未来的刀光。
许久,他再次抬头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与坚定。
他沉声道,“多谢先生指点。”
于先生欣慰地点点头,不再多言,只将茶盏轻轻推向吴霄。
苏小小则眨了眨眼,看着于先生,小声嘀咕了一句:“原来好人的规矩里,也藏着刀子啊……”
于先生听见了,朗声一笑:“小丫头,这世道,好人若没点‘刀子’,规矩岂不成了任人践踏的废纸?喝茶,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