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外微凉的空气混杂着泥土和腐叶的气息，稍微冲淡了些许洞内的血腥与焦糊味，却驱不散众人心头的阴霾。
杨楠深吸了一口这不算新鲜的空气，侧头看向正蹲在不远处路边、捻着什么的杰，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你怎么找到那东西的？”
杰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朝旁边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指了指，那里堆积着一层厚厚的、已经发黑腐烂的落叶。
“就在那堆叶子底下，几乎完全被盖住了。”
杨楠走过去，目光在那堆败叶上逡巡。
她蹲下身，伸手轻轻拨开表层，露出下面更潮湿、颜色更深的叶片。
叶片边缘已经腐朽，混着泥土，散发出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霉味。
她又抬头看了看旁边光秃秃的树干上刚刚冒出点点绿意的枝桠。
“春天了，树要发新芽，看这叶子的腐烂程度，应该是去年秋天落下来的。”
她仔细翻检着，动作很轻，“经历了一个冬天的雨雪，颜色都发灰发黑了。如果那个夹子是那时候掉在这里的……”
她的声音顿了顿，像是在脑中快速构建时间线：“那就能把时间范围锁定在去年秋季末尾，大概八九月到十一月之间。”
她猛地抬眼看向杰，眼神锐利起来，“去年九月二十五号，李家村的李晓失踪，这条路……是往李家村方向去的没错吧？他把孩子带到这里，关进笼子……”后面的话她没说下去，但那残忍的过程已在不言中。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所以，这夹子很可能就是他当时不小心遗落的。”
杰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她的推断：“嗯，基本可以确定是凶手留下的。”
“一个金属夹子，像是证件或者胸牌上用的。”杨楠摩挲着下巴，视线飘忽，“那会是什么职业？”
“医生。”杰吐出两个字，声音不高，却像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水面。
“医生？！”杨楠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错愕和难以置信，她紧紧盯着杰，想要从他脸上找出玩笑的痕迹。
洞里那“烤鸭”的比喻再次闪过脑海，如果真是医生……那简直是……她打了个寒颤。
杰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点了点头，继续解释：“李维之前走访失踪儿童家属时，发现了一个共同点，但似乎没引起足够的重视，这些孩子，都在t市人民医院接种过疫苗。”
他看向杨楠，“所以，我推测，凶手很可能是那家医院的医生，或者至少是能接触到这些孩子信息和有机会下手的工作人员。”
杨楠脸上的惊愕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恍然和随之而来的怒意：“我查过所有卷宗，根本没看到这条信息！疫苗接种记录？t市人民医院？”
“那你就得问问孙元义了，”杰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问问他，为什么李维提供的这条关键线索，没有出现在后续的重点排查方向里。”
“他丫的！”杨楠终于忍不住低声骂了出来，她抬脚踢飞了一颗路边的小石子，胸口因愤怒而强烈起伏。
“孙元义这个蠢货！要是早点抓住这条线索，老娘至于像个没头苍蝇一样，连凶手大致的职业范围都摸不着吗？！”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感觉连日来的疲惫和压抑瞬间被点燃了。
杰看着她少有的失态，目露思索着问道：“哦？这案子，你一直在跟？”
杨楠点了点头，目光落在远处模糊的山影上：“嗯，从最开始那三起失踪案发生后，我就觉得不对劲，怀疑是同一个人干的，可能是一起系列案件，但当时队里主流意见还是往拐卖方向查。”
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方向错了，怎么都找不到北，期间我们确实打掉了一个贩卖儿童的小团伙，也通过他们的交代找回了几个被拐的孩子，可没有一个跟我们追查的这几起失踪案有关。”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那段徒劳无功的日子：“后来，类似的案子又发生了，失踪手法几乎一模一样，我这才正式提出并案调查的申请，总算拧过来了。”
“但麻烦的是，这凶手太干净了，现场、路径，几乎没留下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案子推不动，就一直悬着。”
她叹了口气，神情间带着浓浓的挫败感，“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明知道凶手就在那里，可能还在继续作案，但你就是抓不住他一根毛，只能眼睁睁看着。”
杰静静听着，目光始终停留在杨楠脸上，暗暗在比对她的话和他掌握的信息。
“你说的，跟我了解到的情况，还有卷宗记录，基本一致。”
被他这样专注地看着，杨楠反而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你看我干嘛？我脸上有脏东西？”
杰摇了摇头，将视线移开，落在刚才发现夹子的那片败叶上：“不是你的思路有问题，是现行的立案标准，很大程度上限制了你们获取关键线索的最佳时机。”
他语气平稳，继续说道：“失踪儿童必须在失踪满四十八小时后，才能正式刑事立案，你想想，这最初的四十八小时，黄金救援和侦查时间，有多少线索可能就在等待中被破坏、被遗漏、被彻底抹去？指望辖区派出所那些缺乏专业刑侦经验的民警在初期排查中发现什么决定性线索，那概率……”
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这番话戳中了杨楠一直以来的痛点和憋闷，她之前不是没抱怨过，但人微言轻。
此刻被杰这样一个“空降兵”点破，她反而觉得胸口松快了些，看杰的眼神也多了几分认同，甚至隐隐带着热切。
她脸上泛起一丝不同寻常的红晕，脱口而出：“你们那个专案组……还缺人吗？”
问完她自己都愣了一下，随即又觉得理直气壮，她跟这案子这么久，凭什么不能参与核心调查？
杰似乎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像是笑了笑，又不像：“可以考虑，不过，眼下还是先把这件案子捋清楚再说。”
接着他话锋一转，“我现在有点想不通，凶手既然能把作案现场和虐杀现场都处理得那么完美，几乎没留下任何痕迹，为什么偏偏会在这里，遗落这么一个关键性的证物？”
这个问题也让杨楠刚刚有些雀跃的心情冷静下来，她蹙起眉头，顺着杰的思路开始推演。
山洞里的“完美”犯罪现场，对比林间小路上这个突兀的夹子……确实显得有些矛盾。
她凝神思索着，脑海中快速闪过各种可能性，片刻后，一个念头逐渐清晰，她抬起眼，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又夹杂着一丝兴奋：“会不会……是李晓？是孩子从凶手身上拽下来的？”
见杰看向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杨楠组织着语言：“你想，凶手掳走李晓后，肯定不敢大白天就把人带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风险太大了，那时候警方肯定也在到处排查，所以，他最可能选择的是晚上。”
她一边说还一边比划着：“夜黑风高，他带着挣扎哭闹的孩子往山里走，李晓虽然年纪小，但求生本能会让她反抗，就在这挣扎拉扯的过程中，孩子可能无意中抓住了他胸前挂着的牌子，用力一拽……啪一声，夹子掉了下来。”
她越说越觉得这个推测合情合理：“你想，夹子掉进这厚厚的落叶里，又是晚上，光线那么差，凶手当时可能急着把孩子弄进山洞，或者根本就没察觉到掉了东西，就算察觉了，黑灯瞎火的也不一定能找到。所以，这东西就一直留在这里，直到今天被你发现。”
杰听完她的分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这个推论……有它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