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四,巳时。
宋云深坐在京城一间茶肆的二楼。窗扉半开,微凉的晨风卷入。桌上摆放着两杯早已不再冒热气的清茶。
在宋云深对面,一个面容平凡的中年男子收回了手。桌上摆着一个厚实钱袋,其中隐约漏出金光。纵然对总捕头来说,那也是足以令人动容的钱财。但宋云深表情冷漠,毫无动摇。
“宋捕头真是铁面无私。外头传言果真不可尽信。财帛不动心,权看来也难入您的眼。您想要什么呢?”
“看来,还是那位与您并非血亲,却与您关系深厚的令仪姑娘。”
宋云深听闻令仪的名讳被轻而易举地提出来,袖下的手顿时捏紧。道:“阁下背后之人,当真是手眼通天。”
中年男子摆摆手,眼中闪过一道精明的光:“过誉了。不过是各为其主,不妨这样,只要宋捕头肯助我们主子一臂之力,那令仪姑娘,有我作保,定会让她全须全尾、安然无恙地回到您身边。
“不必了。”宋云深起身准备离去,“有这样的能耐,为何要特意寻求我一个小小捕头相助?在下人微言轻、武功泛泛,也无身家背景。”
“非也,非也。宋捕头好就好在,作为总捕头,颇有声名。”
宋云深瞥了他一眼,迈开脚步。
“哈哈!”那中年男子冷笑出声,声音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宋捕头原来是这般冷酷无情的人,连义兄唯一女儿的性命都不放在心上,看来连那位顾总捕,都比您多几分人味啊!”
宋云深转过身,表情平静,不见丝毫怒色,眼眸幽深。中年男子见了,眉头微微一皱。或许对宋云深的了解还是不够全面,此人,究竟……
场面一时陷入寂静。宋云深什么话也不说,转身欲要离去。然而此时,从雅间之外匆匆走入了一位寻常百姓打扮的精壮男子,隐晦地看了宋云深一眼。
中年男子摆摆手,道:“有事直说。”
精壮男子走到他身边,俯下身低低耳语。
宋云深停下了脚步,盯着二人。
第一句话传入中年男子耳中,他便脸色大变。习武之人耳力绝佳,何况那人并未使用传音入密的方式,宋云深自然也听清了他所说的内容,猛地一震。
被关在诏狱之中的令仪,被不知何人一刀割喉!
中年男子猛地抬眼看向宋云深,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又硬生生忍住。他挥手让那报信之人退下,再看向宋云深时,眼神已变得无比复杂,惊疑不定的情绪之中甚至掺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太快了。动手太快了。令仪死了,牵制宋云深最后的把柄不也没了?但他很快稳定心神,露出沉痛的表情,长叹一声,拱手道:“宋捕头,节哀。”
宋云深站在原地,表情冰冷,不知作何感想。他伸手用力地捂住双眼,片刻后才放下,抬起头来注视着中年男子。
随后,出乎意料,他竟迈步,再度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直视着中年男子,眼眸比之前更深邃难测,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你们想让我做什么?不用想,定然是大事。”
“自然是大事。不过,宋捕头或许还不知此事分量。阁下不妨仔细想想,若是知道了这些事,再想离开,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无妨,你直说便是。就算不说,我也能猜得七七八八。”宋云深向后靠在椅背之上,冷冷地说,“是与宫中有关,对不对?”
“不愧是您。不错,我等的大计便是……”不知真心还是假意,中年男子先是夸赞了一句。
随后他肃容,压低声音吐出了两个字:
“弑君。”
沉甸甸的两个字,带着足以令大齐天翻地覆的力量落在房间之中。
中年男子说完后,便屏气凝神,等待宋云深震惊、迫不及待地追问,等待他心底对自己与背后的主人产生更深的敬畏,却不曾想,宋云深将手肘压在桌上,弯下身来,轻声说:
“只是弑君吗?”
“阁下若是想达成目的,恐怕只杀一个君主,还不够吧。”
“不妨这样如何?我听闻皇后娘娘常伴君侧,料事如神,何不将她也杀了。此外,皇长子看似疯癫,实则心机深沉,也是一大隐患。不妨一并除去。”
“这……”形势突变,这下变成中年男子惊疑不定,怀疑宋云深的目的。虽说他们的确是要令局势越混乱越好,但宋云深不过区区一个捕头,竟如此大胆,实在出乎他的意料。“您想要什么?”
“我没有什么想要的。”宋云深回答。“很简单,不过是求一个‘公道’。”
“哦,为此就连弑君这等罪行也敢做?”
“天之生民,非为君也;天之立君,以为民也。恕我粗鄙,不懂此言真意,只好逐字解读,按字面意思理解。君不为民,民欲杀之,又有何罪?我倒是该多谢阁下,愿将我作为棋子,给我亲手弑君的机会。”
他的双眸,骤然变得深不见底,仿佛有风暴在其中无声凝聚。
中年男子被他这眼神看得心头莫名一凛,竟产生了几分惧意。
这个人,内在竟是这般疯癫、痴狂么?
说不定,这会是步错棋。
但他也不过是听从主人命令。要反悔,也不是他来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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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云深径直回到六扇门,一切如常,丝毫不见异样。倒是谢断云,见到他,似是有些迟疑,欲言又止。即便隔着面具,都能感受到他的踌躇。
“谢兄,何事啊?”宋云深浑然不在意,笑着问候。
谢断云摸着脸上的面具,沉吟片刻,才道:“今日你可曾得空?我有些要事相商。”
“哎,怎偏偏是今日?”宋云深无奈摇头叹息,“我今晚要去与佳人作伴呢。”
谢断云像是被呛到了一般,顿时咳嗽起来。宋云深哈哈一笑,背手离去。只是在无人的角落,眼底一片冰冷,不见任何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