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忆起李云青那一击，深感震撼。
顾舒崖知道自己天资平平，甚至有些差，一直希望通过勤奋弥补这差距，然而……这实力的落差，还是让他心惊。
李云青在江湖上是鼎鼎有名的大侠，十几年前就已成名，而如今的他正是习武之人最强大的年龄段，内力雄厚，身体机能尚未老却。即便是和各大门派的掌门相比，也不逊色。而顾舒崖官职高，名气也不小，但年岁不到二十，与李云青对上自然是毫无还手之力。
但……但如果是换成别人呢？
楚怀寒自不必说，她年龄也不过二十，但至少不会被震断手中的长剑。应该还能和李云青有来有回一段时间。
死士是在无数个修罗场里摸爬滚打过来的，甚至有自信能趁其不备将李云青刺杀。顾舒崖想起他在论坛上说过的这些话，那时还不曾放在心上，如今见识过了李云青的实力，却不觉得死士是在吹嘘。他也下意识地觉得，死士对李云青，只要条件合适，的确能做到一击毙命。
除此之外……顾舒崖一一回想着自己见过的江湖高手，陷入了沉思。
他作为六扇门的总捕，平日面对的都是一些穷凶极恶的通缉犯。但绝不可能一对一打斗，都是利用人数优势，追捕围剿，将其追拿归案。除此以外，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武林人找上他比武。
自己的实力，虽然早有预料，但果然还是算不上优秀啊。
就算是在六扇门中升迁……也并非全都是靠自己。
谢断云这边医治完毕，给他上好药，便开始细细念着一些要注意的琐事，见顾舒崖眼神游移，似是走神，便略微提高声量提醒道：“我刚才说的，你可有听见？”
顾舒崖惊醒：“……自然听见了。”
谢断云与他也算是相识已久，当年顾舒崖刚进六扇门时便认识了，时间一长，就能看出他漠然冷酷的外表之下，究竟是在走神还是在专注倾听：“那你说，我都讲了什么？”
“不可动武。”
“我还说要好好休息，不要整日埋头公务，吃点好的补补身子。”谢断云说，“你果真没听。”
他语气平静得很，并无责怪之意，像是已经习惯了。
“哎，你究竟是与谁动了手？莫非你又是查了什么难搞的案子么？若是如此，不该对我隐瞒才是。你莫要再像当年一般，一个人追着犯人深入荒野，身受重伤，险些死掉。”
顾舒崖方才走神，却也是想到了自己初入六扇门的时候。自己在六扇门中身份古怪，人人赶着讨好，也有不少人以为他是个废物，暗暗瞧不起。
直到某次，顾舒崖误打误撞碰上了一个恶名远扬的逃犯，便不顾危险，独自追了上去。那时他武功不如现在，结果自然是不敌。得亏谢断云恰好路过，救他一命，杀了逃犯，顾舒崖只能在一旁看着，没起什么作用。
回去以后，谢断云对顾舒崖受伤躲在一旁、又昏迷了半天的丑态闭口不提，也不提自己起了多大作用，功劳二人平分，在六扇门中很是风光了一阵。
也是从那之后，顾舒崖在六扇门里的道路越走越顺。
自己总是要靠别人啊。
在镇北时，没有唐瑶护他，自己过得只会更惨，活不到后面。
十年前，没有沈韬救他，顾舒崖便会死于魔教之手。
那个雪天，没有唐瑶和沈韬，自己也是必死无疑。
逃出暗堂时，没有沈凡安，顾舒崖根本见不到六号。
后来种种，更不必说了。
谢断云奇怪道：“你怎么又走神了？”
“……没什么。和上次不一样，这次是意外，与我动手之人只是一时冲动罢了。还用不着六扇门出面。”
谢断云道：“听你的意思，是私事？”
顾舒崖道：“差不多。”
谢断云便不再追问。他便是这点比宋云深更强，绝不刨根问底，充分尊重每个人的秘密。只是微笑道：“那还不错。”
“不错？”
“当年你孤身在六扇门，不曾见过什么亲属、也不见故友，除了六扇门的公务还是公务。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你也成了有‘私事’的人了。”谢断云笑道。“人活在世间，即便没有亲人，总要有一二好友知己，那才不至孤单落魄。”
顾舒崖猛地站起，哐当一声，带翻了椅子。
谢断云一愣，抬头望着他。
“……别学宋云深说一些浑话。不是你想的那种私事，我走了。”顾舒崖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连忙平住声音，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谢断云在他后头仍是念叨一些病人要注意的事项，顾舒崖全听不见。
他一路回了自己的住所，关上门，才后知后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私事、私事。今日保护七号，是否让李云青看出两人的关系？他又是否会传扬出去？六扇门的总捕头和一个才华横溢的官员，私交太好，对双方都不是什么好事。
官场上的一些东西也就罢了，令顾舒崖担忧的是……暗堂。
没错，暗堂毕竟是个江湖上的杀手组织，不会轻易惊扰朝廷。但若是有一天，顾舒崖失去了六扇门捕头的位置，他们会不会再次找上门来？自己和身边的人会不会再一次遭殃？刚进入六扇门的时候，他谁也不敢深交，谁也不敢靠近，唯恐哪天正眼见到暗堂的人，见到那个雪天的刑使。虽然理智告诉他不可能，但夜晚梦魇，做的都是同一个噩梦。
顾舒崖接了盆水，打湿毛巾，擦拭着自己的脸。冷汗依然一滴滴掉入盆中，溅起一片水花。
不，不是暗堂。很多年来，顾舒崖已经记不得那些刑使的模样，但他记得唐瑶死前咳出的鲜血，记得沈韬断掉的右手，也记得濒死的沈凡安。那已经成了他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之一。自己总是起不到什么作用，只会害身边人陷入险境，同时又不愿失去他们，夹在其中，反复为难，总是做不出选择。他就如沈凡安所说，是个懦弱的人。
意识到这一点，就像意识到自己天资愚笨，注定无法再武学上有所建树一般令人绝望。
之后自己必须要更加小心。绝对不能再流露出一点蛛丝马迹，让其他人知晓自己和穿越者的关系。梅将离、宋云深等人最好也是保持距离。而且，自己的过去，决不能让他们知晓。
那些懦弱、绝望、不甘，若是让楚怀寒等人知晓，或是梅将离他们，又或者是不认识的陌生人……光是想一想随之而来的怜悯、嘲讽，就令顾舒崖背后发凉。他凝视着水中自己的倒影，拼命抹去眼中的惊惧，露出平日那般冷漠的眼神。
……也许和谢断云一样。谢断云不愿摘下面具，暴露丑陋的真容，顾舒崖也不敢让别人知晓自己的过去，自己真实的懦弱。这个想法转瞬即逝，谢断云敢对他摘下面具，顾舒崖却不敢对救命恩人袒露真正的心声。
他擦干净脸，深深吸了口气，忍着手臂的剧痛躺在床上，逼自己想一些其他的事，以赶快入睡。
脑子里乱七八糟，从李云青想到七号，再想到新人，又想到殿试的日子。
这舞弊一事，耽误了不少时间。好在徐生还能在殿试前，有两三天的准备时间。殿试之后，这漫长的共享任务，就终于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