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火从心底直入神海,音楠不想理会他这样一句,手中剑已经从翠色变成了赤色。而甘旸仿佛享受着音楠被激怒的样子,又将霁欢拉到了身前。
霁欢穿着一身红衣喜服,同联姻那日轿子里滚出的小仙娥身上穿的一样,正被甘旸搂抱在怀中,而他则顺势坐在那不死树托出的木枝之上。音楠远远望之,仿佛霁欢已经沉睡,仿佛这天地之间仅有的这二人正在缱绻缠绵……
跟随着音楠的恨意和怒意,极界之中数重恶灵从甘旸身侧闪出,猝不及防地便已经落在了音楠面前。夜笙化剑,冷光乍起,数道剑影带着星河透出的光芒,似乎将这极界的昏暗逼退,染亮了所有萧瑟。
音楠心中愤与痛交织,闪身上前,目光死死盯着甘旸那只正抚摸着霁欢脸庞的手,不死树叶枝如流,其中一根长长垂下,跟随着甘旸的动作……
剑寻到落地之处,音楠朝着那蔽天的不死树砍去。可即便是这样的一剑之下,夜笙剑身细密抖动的力量让自己都退出两步,却只能看到那树断裂枯朽,却又迅速愈合,而愈合的痂痕之上,如伤疤脱落飞溅,再次如飞鸟一般闪出无数恶灵将其围困。
音楠看着眼前这些无穷尽的恶灵,死了又生,灭了再聚,除了耗费自己的精力,伤不到甘旸分毫,既如此,便已经无心再与其缠斗,只将身侧之气凝换净化之力,再透过夜笙长剑,将所有围困自己的恶灵,包裹在了一朵朵水样的莲花之中。
“净化?”甘旸不屑地笑了笑,回声游荡,层层叠叠,“你这样的末址君上,倒是出乎了我的意料,竟然也能施出净化之力?不过不重要了,最后也同那位一样,成末世之君!”
音楠没有理会,只是踩着在脚下由神思之海力量,幻化出的这些水台阶梯,一步步向着霁欢走去。
而此时,倒置的天地仿佛被卷起,极界变得更加支离破碎,仿佛一天云色忽然被疾风吹过,而从那些破碎的孔洞之中,一道道雷火银光游走,轰然声响,将这些莲花一一击碎,仿佛一场暴雨落下。暴雨如注,在音楠前行的方向三步之内,束起了一道难以靠近,更难以通过的屏障,正缓缓逼压而来。音楠后退数丈,看着霁欢又被裹进了不死树的枝叶之中,藏于那些繁茂之下,只得再次抽起长剑,化成无数利刃,刺入这高远无际的屏障之下。
眼看利刃从这屏障之中随雨落下漆黑一片的星海,音楠眸如凉夜,涌出簌簌风雪,眼底猩红地望着霁欢的方向。
“放了她!”音楠看着霁欢再次在眼前消失,朝着怒道。
“末址之境,她很是喜欢,莫不如,你将末址命数给我,我便……”甘旸侧头看着音楠,眼神逐渐狠厉,“让你同六界死于一处!”
说完,手掌生出无数枝木,循着这些还未散开的水珠,伸向了这在竖立的屏障之上,迅速广布蔓延,无数细枝落水生根,将所有的视线和光亮挡住。
“谬想天开!”
音楠一只手向着身下,扯下星海之中浮动的那些电光,在所有缝隙被填满之前,击向了这隔绝出两个世界的屏障。
烈火瞬间从那些连接之处燃向四周,仿佛正以这场火势,将这已经毫无生机的极界燃成灰烬。淙淙声起,忽而震耳欲聋一声,屏障之火落于极界各处,流光如星,仿佛炸开的一道粲然白焰。
音楠趁此将剑再次斩向了无所依托的不死之树,这甘旸的原身若毁,又当如何?
但在落下之时,藏于其中的霁欢忽然拂开面前的绿叶,竟立在了自己面前,笑意盈盈如水眼睛,无波地看着自己,唤道:“音楠!”
音楠目光震惊,手中的剑也迟疑,可已经撤下不及,音楠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剑刃带过她的长发,亦将眼前之人的脸庞划伤。夜笙换成地笛子,落在霁欢身侧,而音楠忍不住伸手过去,想要将这伤口抚平,却见其中留下的不是鲜红的血液,而是灰暗的碎屑。
一时之间,此时仿佛是霁欢第一次来到末址那日,因体力不支晕倒在了大雨之中。而音楠自己亦立于雨中,看着青衣裸足的女子,茫然无措地将手中之剑高举,朝着她的腰间,想要猛地刺下去……
就在剑锋已经割破了那一身青衣时,音楠反手,将剑刃斜刺向后。甘旸来不及躲避开来,衣袖被这剑气斩下。而音楠趁此追之,却不想往前一步,恶灵再次扑将而来,围在了自己身侧。
又是白驹裂隙的这时间,自己仿佛入了另一天地,眼前是霁欢拿着剑,一脸狠绝地将恶灵一个接一个地斩下,然后看向他道,“音楠,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随后霁欢的眼睛没有了那些清澈,月色清冷的明光,变成了一团血色,从两颊滴落,她咬着牙看着音楠,手中一柄木剑,猛地向音楠刺来。
“霁欢!醒一醒!”
音楠躲开,试图阻止她,他无暇分辨是才是真实。但是霁欢似乎不再记得自己,而自己也仿佛变成了方才呲牙一笑,不堪入目的恶灵一般。音楠画下一道静心咒,朝着霁欢推过去,在她那木剑已经落在自己心口之时,静心咒落于其眼中。
霁欢停了下来,沉默着看着自己木剑,一寸一寸移到了音楠的脸上,四目相对,满眼惊慌失措。霁欢又看着自己剑尖正指着的位置,忽然脸色一沉,反手将剑对向了自己的心口一处,一颗被枝木包裹着的心,就这样被剖出……
难以呼吸,只感觉自己沉入了海底的土壤之下。
而此时,自己心底传来一声呼唤,是霁欢的声音,微弱不清,寻不到方向,她在喊着:“音楠,醒一醒,醒一醒……”
猛地睁眼,恶灵正匍匐在自己周围,被夜笙挡着,而自己的神元灵气正在散开,恶灵虽不能近,却贪婪地啃食着这些流走着的气泽。
幻象,又是幻象!
但是最后出现的那个声音,从心底传来的那声呼唤,音楠确信,一切皆幻,霁欢的声音却一定不是!
甘旸似乎看着再次起身,又让元神归于识海的音楠更是意外,音楠眸眼上抬,看了一眼不死树,霁欢的气息微弱,藏在那些树叶中间,而他今次无论如何,要将霁欢带出去的。
神识之海的激荡未平,让音楠周身的气泽也开始变得浑浊起来,夜笙一剑一剑斩着恶灵,但却无法除尽。音楠看着甘旸,诛心道:“以幻境谋夺心智神魂,这不过你的手段而已,本君尝过,不过如此!六界终究以真实而生,而非幻境所主宰,霁欢亦是如此!”
夜笙催动着体内的力量,这力量源自渊域之中,源自劫数之中。当日渊域将他强逼而出,此时,虽距离两界之遥,却感觉渊域那些水汽,正在蔓延至此处一般,似要将音楠拉入这力量之中。而水流环绕其间,却仍无法聚合一处,音楠一口血喷出,这力太盛,此时虽然有所悟,却难以承受,他和这力量,似乎都在在等待什么时机……
可,事已至此,还能有什么时机?
甘旸黑沉着脸,被音楠这句话问住一般,先是沉默,而后竟然放声大哭起来,直到那些还在暗处,没有上前的恶灵们,亦跟着他一道嚎哭。
哭声喧天。
音楠不解,也不想理解,只是看着那个不死树,在哭声所引来的呼啸狂风之中摇摆不止,而霁欢的灵气在那些树干枝叶之间游动,无所依凭,却又同树合为一处。音楠趁着甘旸如此癫狂之际,再度向前,斩向了不死树。
哭声瞬间止住,安静的刹那之间,甘旸一只手握住了夜笙,正当此刻,音楠将那道净化之力,顺着夜笙没入了甘旸的心中。
那另一个笑声传来,带着奇异诡谲和嘲笑:“哥哥,你看啊,是微光,是微光,它在你心中亮起来了,真好玩,让我吃了它,吃了它……”
这个声音,同无根山时候声音一样,这声音再次出来之时,音楠脑中浮现出大荒之中那个女子的样子。
原来如此,果真如此!
一体两灵,这样说来,无根山那个女娃娃,定然是这不死树的另一个灵!也是无根山下当初天真烂漫,被槐愚仙君取名桸聆的那个树灵!
那些焰火四散的火光未灭,甘旸将火光集至一处,刻意将那些火灼烧着自己的身躯,而他站在其中狂笑,无丝毫痛楚地道:“你忘了业火的滋味吗?”
而后,他又跳出火焰,仿佛将自己的影子留在了火光之中,看着影子缩成一团,见本体离开,又猛地跟上来,再没了声音。
“不过如此?”甘旸看着音楠反问道,“幻象而已?你可知霁欢正在何处?”不等音楠思考,他继续说道,“我的明月,只能照我。关于你的记忆,正将她锁在幻境之中……”
“你以创灭之力造恶灵,以摩罗之门将恶灵释放至六界之中,妄图重现上古乱战,意图覆灭六界?!可是,创灭之力,在你身上,早已经不过微末而已!”音楠冷笑着说道。
“微末而已?可是凡世一个个地已经倾颓覆灭,命数难改!你见过的,你忘记了吗?”
“是你……竖亥幻境之中是你?”音楠猛然惊觉。
当初幻境之中一个被忽略了的人。
而此刻,这话一出,让音楠再次发现,虽都为幻境,霁欢与他所遇见的并不相同。
竖亥幻境和通天石花之力所成幻境,是两种不一样的幻象。
“已经没有机会了……”甘旸转身看着不死树的叶子落下又生,“霁欢,六界已矣。我们的世界会是什么样的?”
虽说此话,但是音楠却明显感觉到,甘旸身上的气泽正在退去,灵力也似有涣散。这几日,经历无根山,九重天乃至此时极界,因为心系霁欢安危,又因幻境的扰动,让他忽略了这个所谓恒元古兽之力,上古创灭之力之中,那道创口,那道音楠察觉到,却未能想通的创口。
九重天上,摩罗之门释放恶灵,但却被被他轻易净化,无根山之中虽然恶灵多而猛烈,但仍可净化。
可是广泽神君所说上古之战的因,恒元古兽,造成的六界混战,是当初应宗圣尊都难以解决之困。若当初之力净化如此简单,何以至此,看起来声势浩大,实际上却并非难以攻破?如此强大的话,在九重天之前,无根山时,甘旸又为何未能开启摩罗之门?
为何必然是西境,必然要去九重天,必然要寻命格之轮?只是覆灭凡世造成混乱?
而命格之轮之后……
但看此时,他的力量,必然是需要某一个时机补全!而命格之轮,神族之基便是关键!霁欢被囚于此处多日,若非两族联姻之事,甘旸或许仍在等待,等待着……
音楠忽而清醒过来,甘旸他,需要霁欢的力量,这朵当初通天石上之花,所带着的力量!
广泽神君未说明,当初师傅于何处斩下了恒元古兽,但是末址的典籍史书却写的清楚,凌珩之,长居大荒数年!
若被斩下的恒元古兽,便是被师傅镇于通天石之下,弥历数十万年,成此石花,而此后极界之中,甘旸知悉此力……
霁欢心失,音楠想起那夜旖旎之中,霁欢心口的那道痕迹,那道被霁欢忘记了成因的痕迹,方才幻境之中……
这不死之树,得到了霁欢的心,获得了这恒元古兽之气所成石花的力量后,却仍然需要霁欢,才能将恒元古兽,摩罗之门的力量尽数收入自己手中!
这番推论之下,音楠再次审视着不死树叶摇晃着的霁欢之灵。这灵力仿佛同不死树交缠于一处,实则并非如此,霁欢的力量游动于不死树之外,仿佛被什么压制着一般,未能被其所吸收。
所以,甘旸才在囚禁霁欢之后,仍选择了神族的命格之轮,欲补足自己不足之处,强力开启了摩罗之门?
定然如此!
所以此刻,他才会面对灵力的涣散,有些力不从心了!
既然是这样,那解决这一切的关键其实并非恒元古兽,摩罗之门,而是,他身上那创灭之力!
音楠将夜笙祭于空中,音律袅袅,是疗愈更是压制,创灭之力,到他这里尽是毁灭之力,既是毁灭之力,便需要生机来压。
夜笙所有的愈合之力,便是生机!音楠将净化之术再次凝于自己元神之中,同夜笙一道,将这些恶灵之源逼回了甘旸的身上。
然而此举,却事与愿违。
甘旸一个转身,一界之力亦归于其身,巨大的气泽从其周围腾出,将仍在净化之术下的音楠冲入了星河之上。音楠跌坐于一片枯木之中,口中血气腥腥,夜笙落在了自己的手上,亦出现了几丝裂纹。音楠眼睛亦被这血色浸染,他没有想到,自己所做,竟然让已经元神溃散的甘旸,再次重整了自己的气泽。
一界一境之力的气泽!
甘旸斜落于音楠面前,居高临下地睥睨道:“我竟然不曾想过,末址君上的力量能有如此功用。既然末址之境无法如那些凡世一样毁之,那便……”他声调升起,带着强烈的杀意,“就由你这位末址的君上,今日于此受死!”
说完,从星河停滞的沙砾之中,无数枯枝向着音楠而来,音楠神海之中,渊域所来的那力量似乎也于此时找到了依托一般,缠绕着夜笙的力量,凝于音楠的半心之中。音楠盘腿而坐,任由那些枯枝将自己包裹,而后夜笙催启那埋在心底的力量,像是万劫合于一处,神海之中是霁欢的影子,正将这些浮在空中的水珠,聚成湖海大泽的力量,流向了音楠的目光。
音楠蓦然睁眼,黑暗之中,目光所及之黑暗再次被击地粉碎。
而随着光亮袭来,极界自音楠始,被这流动的湖海净化之水涤荡,万物于此焕发出耀彩,停驻的星河之下,透出一片天光,末址渊域那冰棱冲击于此,从真实到镜像之下,将这极界万物都容纳于这片水域之中。
夜笙浮于水面,裂纹似是难敌法器之主,于此时此刻,神海的巨浪冲刷,一道道逐渐加深,而后音楠手轻轻一握,裂纹夜笙,便被捏成了碎片。
甘旸看着极界之中这样的变化,冷冻的寒气从这水域之地开始蔓延,而那些自己生出的恶灵之息,被困于蔓延而出的凝冻之中。
他想到那些几十万年被封印在玄冰之下的无望岁月,但是看着音楠将那柄法器捏碎,极界之中这忽然升起的那些灵气,霁欢那被自己撅于不死树中的灵气,正被那些粉碎落下的尘埃吸纳。
向死而生。
甘旸自知不好,那摩罗之门一直难以全开,若是此处再次被玄冰封冻,那自己便从始至终变成了一个笑话。
六界还未毁于自己,父神母神曾经抛下自己,而创下的所谓神族基业,没有被毁于自己!就这样,在音楠之下,区区末址君上之下,变成影子之境中一道可有可无的影子……
不甘心!他绝不甘心!
他再次试图造幻境扰乱,仍在使出封印之力难以接近的音楠的神元,可是幻境却只能将自己逼退至原身之中。他看着霁欢,心中动摇,霁欢还在此处。
他并非毫无胜算!
极界之外,恶灵所噬那些神族的血肉,都会变成自己的一部分养料,便是他这位恶灵之气的主人,同生出的恶灵之间达成的交易。
可是……眼下,为何,已经经那摩罗之门而释放至六界的恶灵,却似乎已经被被驱入了极界之中?
不对,这不对……是哪里的不对?
是无根山。甘旸感受到了无根山外有一道可憎的力量,可,是谁?
音楠感知到了甘旸坚定心志之中,逐步流窜的慌乱,他正欲上前,将霁欢先带离此处,再行解决眼前之人。可是,已经退回原身之中的甘旸却再次出来,挡在了音楠面前,狂笑道:“即使我今日难以功成,霁欢,也再无法醒来!”
“你说什么?”音楠伸出手去,掌中之力被甘旸消解,而夜笙吸纳霁欢灵气重新变成了新的法器,向着甘旸头顶,猛地一击。
见他踉跄后退,原身再次涣散,他捂住心口,看着音楠,笑得更加狷狂:
“当初的竖亥幻境,哈哈哈哈,其能让人堕于幻境之中,当初霁欢来此,我便在为今日准备,霁欢之气,结合那通天石石花成幻之力,变成了让霁欢永沉幻境的最佳选择。她只会在那幻境之中,选择最想要的沉堕下去,看不破,走不出!摩罗幻境,哈哈哈哈,除了我之外,再无人能进。而今日我死,也不过是同霁欢一起丢去这身躯壳,永沉于幻境之中!这样,也不算败!”
对于这样一番,音楠只觉得可笑之极,只看着前方,再次试图上前将霁欢带走。可是,铺天盖地的树叶晃动的声响,让音楠看到不死树之中的霁欢原身,正离开了她曾经守着的那方巨石,向着深处走去……
音楠的心神再乱,方才封印之力也弱了下去。
甘旸嘴角带着笑意,趁着这个犹豫的瞬间,将身后之人所成的幻境,注入了音楠的神海之中……
? ?终于,二人对战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