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五味杂陈，在心中翻涌。
霁欢没有想到，算来凡世时光同末址不一样，更同极界万年不同，此时有些思念的情绪从心底蓬勃生长开来，才惊觉自己来此仿似许久许久了。
几年前，她在酒庄跟着远近闻名的，一位旬姓老鬼头学习酿酒之初，有几个胆子大又不长眼的，竟然偷跑入酒庄想要轻薄于她，被她狠狠揍了，此后这件事同自己后面改造出的“晴拾醉”的酒香一样，“美名”传遍了这渭城各处。除此之外，哪怕老鬼头寿终正寝，自己一个人在酒庄里里外外打理忙碌，更不再会有人会来此。不过，后面还多了几收留的落难之人，他们常日住在酒庄，偶尔同自己来城中帮忙，从来不会住在这处小院之中。
不过，也许是城内这处，自己平常只不过偶尔来此住，或许是因下午卖酒时那一段小小风波，故而有人想要再次偷袭，也是有可能的。想着自己担着的正事，算一算自己在这里恐怕还有一些光阴，既然之前自己揍那几个登徒子的豪迈故事，已经被遗忘许久了，那么今晚上让大家再看看，月娘子比酿酒更高超的一门技艺，那便是锤人！
舟府回来，探了探子川的魂魄，扶了扶他的梦境，耽误半晌，其实有些累。没想到这人没有什么气息，就在自己房中也没有什么响动，自己的剑已经亮出来了，竟然还如此沉得住气，真是色胆包天！
但是……好在自己剑收的快！
为何，在自己剑上抵着正垂眸带着许多仇怨悲情看着自己的，却是，音楠？
霁欢愣了愣，只顾着冲上去将音楠抱住，没错，自己日思夜念的人，不声不响地就在眼前，其余事情皆不重要了！
但是……为何感觉不对？
而且，音楠身上一身酒气，浑身湿透，在人间盛夏的闷热之中，味道已经有些发酸了。
哦，对，今天下午下的雨实在大，本来打算今日卖酒的安排往后挪两三日，过几日便是一个大晴天，但是好几位慕名远道而来的上门问了几次，也便懒得再改日子，将就就这般了。
“月娘子，可有事？”
是李嬷嬷的声音，想来是剑坠地的响动让她听见了，李嬷嬷因着舟大人的缘故对自己很是照拂，自己在这里的时候，总是等着自己熄灯睡下才会离开。
霁欢推开身子，笑着看了一眼今夜尤其不一样的音楠，只回道：“无妨，东西掉了，嬷嬷请回去照顾舟大人吧！”
“今夜实是不好意思，叨扰月娘子这样晚，明日，明日还请月娘子莫要推辞大人之请。”
“好！”霁欢随口应着，舟府的饭菜不太合自己口味，明日的事情明日再说。
听见楼下没了响动，外面有着一些啾啾鸣鸣的细微声音，更是让这夜多了许多温情。
霁欢看着这样不发一言的音楠，问道：“怎么了？”
音楠还是没有答，霁欢拉起音楠的双手，摩挲着这双手上之间之间的骨骼，似乎在微微颤抖，“怎么这样冰冷？到的不巧淋雨淋透了？没找地方躲雨？喝了酒忘记了？你等一等，后方就有浴桶，我去提些热水来你好好泡一泡。虽说在凡间你要封住自己的身份修为，但是，灵气护一护总没有什么大碍，怎么这样谨慎了？”
霁欢说完，并不等音楠回复，也不没有深想音楠为什么仍僵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装着些甜蜜，将屋内的灯烛点亮，暖光将整个屋子染色，霁欢端着灯烛，这才看清音楠。他垂头丧气，仿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双眼微红，唇色泛白，眼中情绪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那双漆黑的眼睛就这样盯着自己，也不说些什么，而玉冠高束的发也被雨水淋透，胡乱地贴在面颊和背上，额前散落的几根碎发还滴落了几滴水珠，衣袍更是显得潦倒，没了常日的鲜亮。
大雨不是已经停了吗，音楠这样子，倒像是刚从水中被拖出来一般。不行，看样子淋了雨生病了，这人家夏日的雨音楠没有淋过，喝了酒淋了雨，眼下灵力缺缺，定要生病。
“你就在这里，我先去找一找衣服。”
霁欢飞快下楼，留下音楠一个人又坐在此前等她的那个位置。看来霁欢还是很关心着他的，音楠再次打量着这个房间，才发现斜后方还有一个隔间，一盏屏风之后安置着浴桶，木架上还挂着霁欢素青色的寝衣。
不消片刻，霁欢抱了一堆男士的衣袍进来，放在了床榻上，又走过来眉眼弯弯地看着音楠，蹙了蹙眉头，赶着下楼去了。见霁欢离开，音楠觉得自己此刻内心再没有了坦荡磊落，带着一抹嫉恨，走近榻边，翻看着霁欢拿上来的衣物，从里衣到中衣外袍皆是齐全，样式倒是同自己往日穿的不一样，想是这个人间的装束。但是，这里怎么会有男人的衣物？
霁欢提着两桶水进门，看着音楠愣愣地站在榻前紧紧抓着衣服，面容藏在了阴影之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或许是不太喜欢这身衣服，但是夜已经深了，也没有其他地方去买一身更合他意的，便边往浴桶倒水，边道：“先别急着换。”
什么意思？
音楠心想，别急着换，方才不是看到自己浑身湿透，身体冰凉还很关心自己吗？为何现在将干爽的衣物拿来了，却又不让自己换了？难道……真如自己猜想的，这衣服是那个人的？霁欢见他触碰他的衣裳，有些后悔不痛快了，想重新找一套其他的衣服？
想问问不出口，只听见霁欢上下楼的声音，道心摇摇欲坠。
霁欢再次提着两桶水进门，看音楠还是那个神态表情站在一样的地方，只不过这次将衣服乱七八糟地扔在了一旁，眼睛红的更厉害了，霁欢心底有些不明了，怎么？真是对这衣服不满意？
遂倒了水后走到音楠后方，道：“不喜欢这套？”
“不喜欢！”音楠说的肯定。
“但是眼下，我也没有其他可以换的衣服……要不，将就将就？”
“不想将就！哪怕……”音楠看了一眼那横木，“穿你的。”
“你身量大出我这么多。”霁欢比划着，“穿不上。”
霁欢听出音楠语调之中的不对劲，但是这个不对劲是为什么，她还是有些不理解，想着他现在或许已经病了糊涂了，便耐着性子劝慰道：“还是将就一晚，自然，你眼下这身衣袍更衬你，但是现下已经湿透了，总要晾一晾，或者你用灵气烘一烘也可以。”
“不是为这个……只能将就吗？”音楠忽然扶着霁欢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迫切问道，“可是霁欢，我真的不喜欢。不喜欢怎么办？不想将就怎么办？”
说完，半日心中的复杂情绪就这样宣泄了出来，音楠顾不得此时此地适不适合，自己的举动会不会真给霁欢带来负担，只任由自己的心，将她一把拉过来，猛烈地吻了下来。
这吻同这张凄然的脸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嘴唇和深吻之中的炙热，但身体其他各处却还是冰冷，吻落下的一刹那霁欢停下想就衣服的一番商谈，有些措手不及。这吻可一点不像雪坞之中，更不像那夜小次山上，这次的吻，更凶猛，像是有千般衷情万般不舍，像是一场热浪袭灼中的暴风雨，在同霁欢的唇齿之间肆虐，就像下午那涨水的河岸旁被风吹动的独摇，在雨与浪的夹击中摇摇欲坠。
霁欢手中还提的着两只木桶，就这样砸在了地上。
忍不住再抱上，神思清醒。实在太冰冷了，这样下去，定要在此病一场。霁欢不知道音楠怎么了，于她来说，在此过了几年，但对于音楠不过是短短几日，怎的就像变了一个人？
一点也不温柔，这齿关汹涌，鼻息粗重，还一遍一遍咬着她的唇，该不会，自己也看了那些话本子学的进度比自己快了吧？不不不，还是得了热症，烧糊涂了！
不行，这件事先放一放，还是得先泡泡热水驱驱寒气。
等到音楠将吻移向耳后，霁欢松了手推开他，红着脸道：“先等一等！”然后便提着桶又下楼去了。
音楠的眼睛红的更厉害了，霁欢已经这样了吗？连同他亲近也不愿意了……那个人，不过一介凡人奔忙一世，不曾知晓过霁欢的过去，不曾同霁欢有着共同的愿景，能有什么好？不对……还有个孩儿！
做母亲了，自然与往日不同了……
音楠觉得他面对天帝之时，面临那所谓十一天在师傅与天帝的催磨下或被损毁时，都没有现下这般无措，怎么办，怎么办？
霁欢将六桶水倒进浴桶，看音楠靠在屏风外，站在那里心事重重的样子，更是心疼了，伤病之人便是如此，少了往日的意气风发，眼神都晦暗许多。不过，音楠今日着实太不对劲了，遂走过去，道：“就算末址出了什么事情，现在，先洗个澡。”
说完便动手替音楠宽衣，但手才放上音楠的腰间，音楠忽又紧紧握住霁欢的手，哑着嗓子道：“我愿意！”
“什么？”霁欢不知道这没头没尾的三个字是什么意思，“愿意什么？愿意洗澡吗？肯定要泡一泡啊，你看你身上都冷成什么样子了！”
这话是实话，但说完手仍然被音楠握着，甚至更紧了些，他又道：“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霁欢停下手上的动作，眯了眯眼睛，看着音楠，疑惑道：“我为什么会不要你了？你最好了，我肯定要你！”
“那霁欢，我愿意的！你如果想对我说了，便不要顾虑太多，我，可以的。”
“烧糊涂了！”霁欢摸了摸音楠的额头，是从冰冷变成了滚烫，说一些听不懂的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炎胥萝两个带回去的那件联姻的事情，让音楠觉得不好办，才会压力过大，来找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但是，你先泡一泡，我熬着驱寒的药，不便于用灵力，药总要喝一喝。”
“苦。”音楠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退让至此，实在太苦了。
“不苦！”霁欢笑着道，“我添了饴糖，独家法子，你先泡着，这水中也有驱寒的药，泡一会儿我们再说话。反正日子还长着呢！”话一落，霁欢便三两下将音楠脱的精光，按进了水中。这水气在暖黄的光下，让两人之间更显旖旎，音楠泡在水中，头仰靠在木桶边缘，看着低下头来为他松解青丝的霁欢。从前，他们不曾这样过，霁欢也不曾做过这些事情，但是现在这样熟悉，是因为他们便这样相处的吗？
“他……还在吗？”音楠终于问出来了，喉咙发紧地问出来了。
子川啊？霁欢心想，音楠还是关心这件事，想来此前看到了她去了舟府，遂回道：“嗯，放心！”命数将近，但还约摸有半年时光。
“放心……”音楠小声咀嚼这两个字，又无力地说道，“方才说加了饴糖的药，我想喝了。”
“哦，对，你等一等哦！”
看着霁欢再次离开，音楠觉得，自己一定是哪里不好，才会被抛弃！方才她说的“你最好了”，也许不过是一句安慰的话。霁欢学会安慰人了，但是，自己怎么并没有被安慰的感觉？音楠将整个头埋进了水中，夜笙何处，此时他的心伤亦需要疗愈，哦，为了避免麻烦，他将其扔回了末址，并没有想过自己来此能遇到什么事情……
现在，他很需要有一些外力，让自己这剩下的半颗心，从无尽的黑暗之中醒过来。
霁欢在楼下一边倒着药一边想着今夜音楠的话，到底是哪里不对呢？末址出了什么大事？总不会是谁遭了难，音楠他实在无法对自己说出，才会说这些含混不清的话，但又不像啊……
算了，先泡了澡喝了药，躺在床上了，再让音楠好好讲一讲，这个说话说不清的毛病音楠什么时候有的？
“添了两颗饴糖，这药现在可没什么药味了。你尝一……”霁欢端着药进来，却看到音楠整个人都浸入了水中，心中咯噔一声，该不会泡晕了吧？
“音楠……”
“霁欢，我想通了，我不愿意！”
当霁欢才跑近，音楠唰的一下子从水中起来，半截身子露在外面，仰着头看着霁欢，又一把将霁欢拉近距离自己不过半分，水中的药香终于将所有酒香驱散，在水汽朦胧之中，霁欢因为被拉过来踩到了地上的水渍没有站稳，又隔着木桶跌在了音楠湿漉漉的身上，音楠他到底在说什么？霁欢正准备发问，音楠却不知怎么的，翻身出了浴桶，霁欢被拦腰抱在半空，侧头看了看一地的水渍，落地一刹那便又全部干了，而音楠周身已经被体内的灵气烘干，先前那些湿透的青丝，也妥帖干爽地扫在霁欢的脸上。
自己调的这药，闻起来还是不错！
霁欢看着音楠抱着她往床榻方向走着，脑袋有些发懵，赤身之中的音楠身体也热起来，看来自己这个药浴效果也还不错，遂道：“虽然现在已经好多了，但是加了饴糖的药还是喝了吧！”说完见音楠顿了顿，深邃幽沉的眼睛盯着他，满是欲望和……痛苦？
霁欢便又加了一句：“不苦的！”
音楠看了看桌上那碗还冒着腾腾热气的药，宽厚温润的胸膛里声音加剧，声音愈发嘶哑地说道：“我不想喝了，多好的饴糖都比不过你。”
“什么？”
霁欢还在思考这是一句什么情话，人却已经被放在了床榻上，床帘和外头的纱幔都垂了下来，星光难透，只有屋内那几盏烛火漫进几丝光亮，这光实在太微弱，床榻这方天地犹如黄昏与夜交叠之时，似暗非暗。但就是这点光，两人也能够清晰地看见对方，看见对方满眼的星火，渐渐燃成燎原之势。
同以前每次皆不一样，音楠落下的每一道吻都不再温柔，也不再有克制，像是回到辽阔草原之中的野兽，将在俗世之中所有的伪装卸下，只剩野性的四肢在无尽的草壤上奔跑。但是，霁欢有些跟不上这样的节奏，只能任由音楠的霸道，自己一边应着一边学着，学着学着衣服就不知道怎么没有了，这她没法学，因为音楠本来也没有穿衣服……
好在这个院子周围挨着的两处院落，当初自己图个清静也买下了，不然这样的动静，明日定然有人上门来问，月娘子的酒铺是不是遭了贼人。
等到音楠将发懵发软的霁欢扶起来坐在他身上时，霁欢看着音楠这燃烧着的眼睛笑的明媚。但这个笑，音楠眼中却是愧疚的笑，也是下午霁欢看向那个人一样的笑，这笑容太刺痛了，音楠眼中的烈火，与那个此时奔走在草原的野兽燃成了一处，音楠在霁欢的肩头咬了下去，听见霁欢吃痛，音楠咬的更深了，痛吗？
霁欢也痛了，她也痛了，才能理解自己此时的心情。
霁欢不理解！
但是感觉也还好，学嘛，这次没有什么经验，下次经验就多起来了，不得不说，在这事情上，自己的经验确实不足，天分也差一点，但是跟着音楠学，也正好！
等到虹销雨霁，音楠仍然将霁欢抱的紧，生怕霁欢又跑了一般，这个女子，可能不知道欢愉之后跑了对他来说是什么意思。但是，雨后的夏季夜晚，两个人贴着皮肤这样抱着着实有些热，加之浑身黏腻，霁欢扭动了一下，音楠却在耳边似有哭腔地道：“不要动，就这样，让我抱抱你。我想你，很想很想……”
“我也想你。”霁欢不动了，“但是我想起身去喝口水，有些渴了。”
在音楠耳中，这是一句敷衍的话，他手臂有些无力，霁欢便以为音楠听懂了，赶紧起身，给自己添水。
“你想着我，那……你的郎君呢？”音楠躺在床上，无助地看着这帘子飘动，终于将埋了大半日的话清晰地问了出来。
“谁？”
霁欢猛地转身，看着一脸枯槁的音楠。
郎君啊！哦，原来如此，音楠是看到了那人，就是为这个！
她终于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