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运之望着殿内梁柱,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案几上的犀角杯。
顿了片刻后,开口说道:“满者伯夷全盛时辖境千里,如今咱们顺塔不过爪哇一隅,郑和船队来时,旧港宣慰司刚立,尚且容得下藩属分羹。可眼下……”
他目光扫过群臣紧绷的面容:“明军已经登陆,与此时不可同日而语……”
右侧一个较为年轻的官员突然起身,腰间佩剑撞得青铜灯架嗡嗡作响:“国主!我顺塔男儿尚有四千精锐,这次对付荷兰人,我们顺塔国士卒也是奋勇杀敌,就算拼尽……”
这年轻官员话未说完,便被老臣拽着衣角按回座位。
这场历时四个多月的战争,说白了,也让顺塔国的年轻贵族们找到了一些自信。
不然,这个时候是绝不敢这样说话的。
“糊涂!”白发老臣咳得满脸通红,“当年满者伯夷败于麻喏巴歇,就是不知进退……如今大明水师封锁爪哇海峡,咱们若轻举妄动……刚何况我们也算是同宗同根,即便他们不允许顺塔国在,国主也能有大明的爵位,你我这些人,也有一个尚好的归宿,若是跟大明翻脸,咱们……“
说着这老臣的声音渐弱。
这句话是说给年轻人听的,同样也是说到了此时顺塔国国主的心坎上去。
陆运之正要开口,忽闻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一名侍卫进入,单膝跪地:“国主,大明张东家入了宫门,不多时,便要到大殿了。”
群臣顿时骚动起来。
陆运之猛地起身,疾步往外走去,前去迎接。
殿外海风卷着咸腥扑面而来,他望见雕花马车前,张丁征身着月白绸缎,腰间羊脂玉佩在暮色中泛着温润光泽,身后八名护卫甲胄锃亮……
“张东家远来辛苦!”陆运之快步上前,深深一揖,袍角扫过满地贝壳。
随行大臣们慌忙效仿,此起彼伏的请安声中,张丁征跳下马车,也是朝着陆运之躬身行礼:“国主客气了。”
“大明王师当真如神兵天降,那荷兰红毛鬼纸糊一般,短短四月便叫他们丢盔弃甲……大获全胜……”
一番寒暄后,陆运之侧身虚引,鎏金宫灯将两人身影投在雕满迦楼罗神的廊柱上。
海风裹挟着玳瑁香炉里的龙涎香,混着宴席上烤鲨鱼肉的焦香扑面而来。
十二名顺塔侍女跪伏在地,玉盘里盛着缀满金箔的椰蓉糕,青瓷壶中琥珀色的棕榈酒正汩汩注入夜光杯。
“这道酥炸飞鱼配酸角酱,是特地从巽他海峡运来的鲜货。”陆运之执起象牙箸,将颤巍巍的鱼腹肉夹进张丁征的银碟。
张丁征指尖轻抚杯壁缠枝莲纹,笑道:\"顺塔勇士也是勇猛,有其相助,我大明才能难速战速决。”
话音未落,席间便响起此起彼伏的赞叹。陆运之面上浮起得意之色,却见张丁征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玉杯重重磕在紫檀案几上,震得盘碟叮当作响。
殿内霎时鸦雀无声,唯有檐角铜铃在海风中发出细碎呜咽。
“实不相瞒,”陆运之转动着犀角扳指,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泛起涟漪:”荷兰人一除,顺塔百姓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我们也高枕无忧了………”
他故意放缓语调,想着在试探一番。
张丁征闻言忽然大笑,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事情。
“三个月前,国主可不是这么说的。”
“是,是,是……忘了,忘了……顺塔自然愿为大明藩属,岁岁纳贡……”
“我要的不是纳贡……我们大明要在这爪洼扎下根来……你说,顺塔国在这上面算怎么回事,国中之国吗,国主,你啊,也别一个劲的装糊涂了,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想要什么?”
说着,张丁征又环顾了一番周围顺塔国的臣子们:“诸位又想要什么?”
“都可以坦诚的说出来吗?”
“我大明定是满足……”
“不过,顺塔的王宫上,必定要飘扬着我大明的旗帜……你们现在的这些旗啊,都放在家里面吧。”
张丁征说的很是直接。
就是因为陆运之的举棋不定,才让张丁征迫切的想要将其踢出局。
若是他铁定一条心思跟着大明朝走下去,没有那么的花心眼,弄不好第一个爪哇总督,他是很有期望当上的。
可是从一开始,陆运之的意志就不够坚定,若不是张丁征在大街上杀了荷兰公使,大明的军队到了后,他弄不好都会跟着荷兰人一起对付大明……
殿内死寂如渊,唯有檐角铜铃在海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陆运之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没有开口。
他还在犹豫。
而一名白发苍苍老臣已经缓缓起身,他轻咳一声,声音虽沙哑却字字清晰:“张东家,老夫自永乐年间随先祖迁至爪哇,已历七代。如今垂垂老矣,唯有一念——若大明能将我一家老小安然送回南京,赐几亩薄田、一处宅院安度余生,老夫愿将在顺塔的所有田产、府宅,商铺,尽数献给大明朝廷……”
老者这番话如巨石投入深潭,激起千层浪。
殿内群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张丁征眼中闪过一丝满意,抬手轻轻鼓掌:“好!大人深明大义,本使定当如实上奏。只要诚心归附,大明必不负诸位。”
此言一出,如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一位身着锦绣长袍的宗室贵族急忙起身:“小人愿留在此地,只求能在大明治下的爪哇中部谋个一官半职。顺塔弹丸之地,实在难以施展抱负。”
紧接着,另一位年轻官员也站了出来:“小人也愿效犬马之劳,为大明开疆拓土略尽绵力。”
一时之间,殿内请命之声络绎不绝,众人纷纷抛出自己的诉求。
有人想去大明,有人想要官职,有人求田宅,有人希望能保留部分产业……
张丁征一一应允,脸上始终挂着意味深长的微笑……
陆运之望着群臣争相归附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
“国主,群臣皆已表明心意,你也快些下决断吧,你想要什么?”
“国主,大势不可逆啊。大明的强盛,非我等所能抗衡。与其做无谓的抵抗,不如顺应天命,也好给顺塔百姓一个安稳的未来。”、
“是啊,是啊,国主……”
当然,一些年轻的宗室咬牙切齿的看着这帮墙头草……
陆运之的目光在群臣与张丁征之间来回游移,他的内心正在经历着前所未有的煎熬。
此刻,海风裹挟着咸腥吹进殿内,吹乱了他的思绪,也吹皱了历史的长河……
他做了一个顺从祖宗的决定……
回大明……
不过,他要有爵位献土之功,当有侯爵,大明只要同意,立即降下旗帜,移交印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