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病房内,仪器运转的低鸣如同恒定的背景音,衬得空气愈发安静。
江朔小小的身影站在奶奶的病床边,目光在那些闪烁的仪器和奶奶沉睡的脸庞间流转。
他不经意间回头,视线恰好落在床尾的穆小吉身上——爸爸正呆呆地站在那里,
眼神专注得有些出神,目光越过病床,落在小爹爹江程煜的背影上,
那眼神里交织着眷恋、期盼,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仿佛要将那道背影深深镌刻进心里。
而被注视着的江程煜,此刻也怀着同样复杂的情绪。
他坐在病床的另一侧,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落在病床上穆妈妈苍白的脸上,久久没有移开。
他的一双手轻轻握着妈妈那只插着输液管的手,掌心的温度小心翼翼地传递过去,
拇指无意识地、一下一下摩挲着奶奶手背上粗糙的皮肤,像是在通过这样的触碰,汲取着力量,也传递着无声的祈祷。
江朔看了看沉默的两人,轻声打破了病房里的宁静:“小爹爹,奶奶这次病得这么重,看样子要想出院,恐怕得过完年了。”
江程煜这才缓缓抬眸,目光越过病床,看向对面的江朔,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没关系。你不是早就念叨着,想和奶奶、爸爸他们一起过年吗?
这次回来,就别再走了。到了开学的时候,安安稳稳去学校上课,
别总跟着我在公司里瞎晃悠,耽误了功课,还荒废了宝贵的光阴。”
江朔一听,小脸上立刻露出委屈的神色,嘟囔道:“小爹爹,之前你可不是这么答应我的……
你说过大年的时候,就带我回来G城和仁心医院同仁们一起过年的。”
江程煜却没有再接话,只是长舒了一口气,目光又重新落回穆妈妈的脸上,
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紧,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病房里再次陷入寂静,
只有仪器的“滴滴”声,和三人之间那无声流淌的、复杂而深沉的情感。
穆小吉看着江程煜紧绷的侧脸,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语气尽量放得平和:
“江总,妈妈她之所以这么久没醒,或许是手术中途缺血导致供血不足所致。现在各项数据都稳定了,你不用太过担心。”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江程煜眼底的青黑上,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关切,
“你一夜没合眼,脸色看着很不好,还是去楼上办公室好好休息一下吧。妈妈一醒,我就让江朔去叫你。”
“不用了,我不困。”江程煜的声音依旧淡淡的,却抬眼看向穆小吉,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提醒,
“倒是你,昨天那场手术够累了吧?你心肺移植手术的后期休养最是关键,像昨天那种高强度的工作,以后还是别硬撑了。”
穆小吉闻言,心头微暖,脸上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点了点头:“我知道,以后不会了。”
江程煜收回目光,看向还愣在原地的江朔,沉声道:“臭宝,奶奶一时半会儿醒不了,你先出去吧。我和爸爸有话想单独谈谈。”
“为什么要回避我?”江朔皱起小眉头,一脸不解地质问,“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
穆小吉走近江朔,揉了揉江朔的头发,语气带着几分自嘲的轻松:
“江朔,听小爹爹的话,你先出去。小爹爹想说的,无非就是‘一别两宽,互不打扰,各自安好’之类的话。
这些话,他在那个世界早就跟我说过很多次了。”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
“还有更决绝的事呢!他亲手点燃了火把,烧了那间他从小长大的小竹屋,连同屋子里的我。”
江朔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满脸震惊:“爸爸,你没事吧?”
他又猛地转向江程煜,小脸上写满困惑,“小爹爹,爸爸是不是生病了?他在说什么呀?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江程煜的指尖猛地一颤,脑海中瞬间炸开一幅灼人的画面。
那时的穆小吉,在院子里癫狂地拎着水桶救火,可他调动不起丝毫功法,只能凭着蛮力一次次冲向门口的河边打水。
而自己,像被抽走了所有理智,举着火把在小竹屋的四周游走,
火焰舔舐着竹片,噼啪作响,吞噬着那些承载了无数回忆的陈设。
穆小吉根本追不上他放火的速度,水桶里的水泼上去,只够熄灭一小片火星,转眼又被更旺的火焰吞没。
看着那片熊熊燃烧的火光,穆小吉脸上最后一点希冀也熄灭了,
他忽然心灰意冷地哈哈大笑起来,丢下水桶,转身一步步走进了被大火包裹的竹屋里。
江程煜当时只觉得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听到穆小吉大声喊道:“对不起…江程煜,这辈子是我的错,我无以弥补。对不起啦!”
话音刚落,只听“咔嚓”一声巨响,被大火烧得脆弱不堪的主梁终于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轰然掉落。
穆小吉倒下的那一刻,江程煜所有的疯狂都被恐惧击碎。
他疯了一般冲向河边,拼尽全力调动起体内的功法,引动河中的磅礴水势,
如一条水龙般席卷向火场,硬生生浇灭了那片滔天大火。
可穆小吉醒来时,看到的却是一片狼藉的废墟和湿漉漉的地面,竟以为是一场及时雨救了他。
他永远不会知道,那一刻,江程煜看着他走进火海时,心脏像是被生生剜去了一块;
更不会知道,是他亲手引动水势,在他以为的“大雨”里,守了他整整一夜。
江程煜闭了闭眼,将那些翻涌的情绪强压下去,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一片冰封的平静。
他没有解释,只是对江朔重复道:“臭宝乖,出去吧!”
江朔被他语气里的寒意惊得一缩,看看小爹爹冷硬的侧脸,
又看看爸爸眼底深藏的痛楚,终究还是咬了咬唇,转身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IcU。
厚重的门再次合上,将两个成年人之间的沉疴旧疾,彻底关在了这方寸之地。
穆小吉脸上忽然绽开一抹阳光灿烂的笑容,那笑意干净得像雨后初晴的天空,驱散了眉宇间积压的沉郁。
他缓步走近江程煜,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平和得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寻常事:
“江总,我知道你不是那么绝情的人。你想和我一别两宽,没关系,我接受。”
他顿了顿,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无菌服传递过去,带着一种近乎释然的坦诚:
“我现在已经想清楚了,曾经是我不懂得珍惜,把你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一次次伤了你的心。
你的离开,说到底,只能怪我自己。”他微微垂眸,声音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对不起。”
说完,他又轻轻拍了拍江程煜的肩膀,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以后自己多保重。梓东国际在你手里我很放心,我替我爸爸谢谢你,也替江朔谢谢你。”
“穆总……我……”江程煜被他这番话堵得心头一窒,想说些什么,却被穆小吉抬手打断。
“你向来眼光独到,”穆小吉的笑容里添了几分刻意的轻松,仿佛在聊一个无关紧要的朋友,
“顾泽性情温顺体贴,又风趣幽默,其实很适合你……适合你现在的状态。”
他避开了“活泼开朗”的形容,转而换了个更模糊的说法,
“我也在学着改变,试着热情一点,主动与人接近。”
他抬眼看向江程煜,目光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笃定:
“你的苏醒,我的心肺移植,我们两个像是冥冥中被命运推着,一起重获新生。
我们都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人了,重新开始,本就是天意。”
说到这里,他微微倾身,语气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恳求:“就算不能再像从前那样相爱,做个朋友,总还是可以的吧?”
江程煜看着他眼底那抹故作轻松下的期盼,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穆小吉见状,立刻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甚至带着几分孩子气的雀跃“哼哼”笑了两声:
“所以,你什么都不用说,我都懂。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得好好休息。我昨晚睡了一宿,现在精神好多了,撑得住。”
他直起身,语气变得不容置疑:“你回去我们的办公室好好睡一觉,
养足了精神,回头再来接替我。妈妈这里,有我盯着呢。”
江程煜望着他脸上那抹刻意维持的灿烂,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他知道穆小吉是在给自己台阶下,也是在给自己留余地,可这份“懂事”,却比争吵更让他难受。
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松开了握着穆妈妈的手,站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穆小吉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淡下去,直到那扇厚重的门彻底合上,
他才缓缓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颤抖的阴影。
IcU里仪器的低鸣依旧规律,可他的心跳,却乱得不成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