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秩序似乎更严谨一些,孩子们也稍大些。
他已经明白,那些知识被分成了不同种类。
语文。
这就是他一直在学习的,神的语言和文字。这里的文章更长,故事更复杂,他开始接触到很多他的世界中几乎不存在的概念。
文字在他眼前编织出一个与他熟悉的黄土世界截然不同,色彩斑斓的天地。
数学,这是神对它的命名。
算术在这里变得更加具体而强大。
不再是枯燥的 1+1=2,而是变成了真正的智慧。
他学习用秒,分钟、小时来计算时间,用米,厘米来衡量长短。
当他依靠自己的推理,成功算出一道复杂的应用题时,那种不依靠神谕、不依靠贵族恩赐,仅凭逻辑和规则就能掌控数量的感觉,让他心潮澎湃。
这力量如此实在,如此有用,仿佛能丈量整个世界。
当他从二年级走出,进入三年级的时候。
一门名为英语的课程开始了。
听着平台上老师发出与语文截然不同的更加绕口古怪的音节,看着那些如同蝌蚪般弯曲的字母组合成完全不同的单词,草彻底愣住了。
神有两种语言?
不过老师会用语文去教英语,这对草来说很容易学习。
接着是科学课。
这门课带给他的震撼,不亚于第一次来到这片空间。
老师给他们讲述一种名为实验的行为,老师说,水在加热后会翻滚,变成看不见的水蒸气,遇冷后,又能变回水珠。
老师解释说,这是物质形态的变化,是普世的规律。
草回到自己的世界后,按照老师说的方式进行了这个实验。
水真的变成水蒸气了,水蒸气遇到冰冷的金属后,也真的变成了小水珠。
这果然是神的世界!
神把世界的规律告诉了他!
但对他冲击最大的课程叫做“道德与法治”
那天,平台上那位面容和蔼的老师,正在讲述一个关于尊重的单元。
“……所以,同学们,我们不仅要尊重师长,尊重父母,更要懂得,人生而平等。我们拥有平等的人格尊严,平等的权利……”
“人……生而平等?”
这五个字,像五把无形的巨锤,狠狠砸碎了草脑海中那堵由奴隶和贵族构成的墙壁。
他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凝固,又在下一刻疯狂地奔涌起来,冲击着他的耳膜,嗡嗡作响。
平等?
人生来……就是平等的?
荒谬!
彻头彻尾的荒谬!
这完全违背了他所知的一切!
他所在的世界,秩序森严如铁!
贵族天生高贵,智慧通天,掌管一切,他们的血脉里流淌着神赐的荣光。
奴隶天生卑贱,愚昧无知,生于黄土,服侍贵族,最终归于黄土,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神定秩序的证明。
这是写在《光明之神的恩典》中的铁律!
是他和所有像他一样的人,从出生那一刻起就被告知,并且必须深信不疑的真理!
老爷是仁慈的,是高大的,是需要仰望和绝对服从的。
而他,草,是卑微的,是感激的,是需要匍匐在地的。
这,就是天经地义!
他下意识地反对这句话,甚至认为这是魔鬼的蛊惑。
但经过长时间的学习,他已经接受了这里是神的世界,别认为自己学习的也是神的知识。
最关键的是,某些知识他已经验证过了,确实是只有神才能掌握的规律。
一直压在他心里的问题趁机冒出来。
我究竟是愚昧者还是智慧者?
我是奴隶还是贵族?
倘若我是奴隶,是愚昧者,为何我能学会这神的语言?
为何我能掌握那唯有贵族才能触及的算术奥秘?
愚昧者,不是不配理解吗?
倘若我是贵族,是智慧者,为何我生来便在黄土上劳作?
为何我需要仰仗老爷的仁慈才能存活?
贵族,不是天生高贵吗?
他像是受到了某种不可名状的污染,这个问题一直在他的大脑中扩散,甚至衍生出了许多大逆不道的问题。
一张在记忆深处埋藏已久的画面又浮现出来。
田地里,那个黑衣人抬起一根黑色棍子。
砰的一声响。
那个拿鞭子的仆人流血了。
这段短暂而暴烈的记忆碎片,开始在他脑中疯狂重播,一遍又一遍,盖过了那些纷乱的问题,强势地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绪。
重播不知道多少次后,记忆定格在那个黑衣人举起黑色棍子的画面。
放大。
草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
他看清了那只握着黑色棍子的手!
那只手,不像他所在世界那些贵族或奴隶的手。
那只手,修长、干净、指甲整齐……和这个异世界教室里,那些老师、那些孩子的手,一模一样!
怎么回事?
那个黑衣人是这里的人吗?
那个黑色的棍子是什么?
草的脑子要被这些不断闪回的画面和问题给挤爆了。
他退出神的世界。
之后很长时间都没来过这里。
足足过了又一个月,草才重新进入这片世界。
他看起来不再迷茫,和一个月前有了明显不同。
面容没发生什么大的改变,但是气质判若两人,学习的也更加认真了。
尤其是“道德与法治”这门课。
虽然老师讲的很随意,但他听的很认真,专注地聆听每一个句子,反复咀嚼每一个概念。
试图理解这套与他的出身完全相悖的价值观,其背后究竟依靠着怎样的逻辑与力量。
语文课上学习的那些文章也越来越有深度。
草发现,许多文章的核心,都在或明或暗地宣扬着平等的理念。
甚至有些文章,会用去讽刺那些作威作福的上位者,去同情那些备受压迫的底层人。
这个世界也有贵族?
他们推翻了贵族吗?
他开始反复研读这些文章,试图从中拼凑出对人与秩序的完整图景。
他那被揉碎的三观开始重塑。
破碎的瓦砾被清理出去,新的基石正在他内心深处,一砖一瓦地重新垒砌。
只是这新的基石,与他出生的那个黄土世界,已然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