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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岁后,罗朝京都街道喧嚣尘上。

人群来往不绝。一书生,一婢女,携火狐。行至人群,似逍遥公子游戏人间。

可旁人都怕那狐狸有骚味儿,便要指指点点。

京都衙门差役结队走过,杨暮客漫无目的地逛着……

蔡鹮皱眉将他拉到一旁,“您有心事儿就找个地方静静心,若是有事情没办完婢子便等等……”

杨暮客这才回神,“道友多心了。咱们去冀朝海港,出海回家。”

“回家?”

蔡鹮听后惊愕地看着杨暮客。

他未多做解释,拉着蔡鹮从人群中穿过。该采买,便采买,大包小包,买了两匹马来到城外。

面前是一条笔直向南的路,蔡鹮往马鞍上挂着包袱,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话。

“您不驾云飞?好好的骑马作甚?”

杨暮客抱起蔡鹮,送她坐在马鞍上,用马鞭敲了下马儿脖颈,“飞什么飞……贫道此回要身体力行!”

纵马狂奔一路,小道士哈哈大笑,蔡鹮驾马反而领先一头。只听那小道士大声喊了句,“去冀朝海港!出海归家!”

好一个春风得意马蹄疾……

边道的林子有些树已经冒绿芽了,这也忒早了些。风也不冷,吹得人心旷神怡……

便是这般赶路,傍晚时分他们停在了一家驿站前头。蔡鹮骑着马慢慢吞吞跟在后面。

杨暮客近前要抱她下来,蔡鹮面色铁青。在杨暮客怀中扭动作妖,十分不情愿。小狐狸蹲在满上,落在地面一声儿不漏。

待蔡鹮从杨暮客怀中挣脱,“您当真是吃饱了撑得,能驾云,偏偏要来骑马受罪。骨头都要散架了!不知道爷你脑子里想什么?”

杨暮客并未狡辩,只是默默地说了句,“我驾不起云……叫鹮儿受苦了。”

蔡鹮听后一脸茫然,紧接着看向地上蹲着的狐狸。狐狸不敢吭声。

杨暮客大方一笑,“今夜好好休息,明日咱们慢点儿骑。”

夜里杨暮客包厢之中静静打坐,丹法这种需百年水磨的功夫,杨暮客也只能默默忍着。此番修行都不必采炁,只需要凝练自身五行真义便好。

从岁初骑马走到仲春,他们才来到了罗朝卫冬郡。

蔡鹮看到骨江川流不息,港口通航繁忙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有船不坐,非要骑马。不知体谅人!”

杨暮客看着江面行船,看到花船竟然少了许多,心中宽慰。

“我这一路,是走给别个看的。去冀地之后可以雇一辆车,让你当那富家小姐,车中发号施令。”

蔡鹮翻个白眼,“谁稀罕!”

在卫冬郡找到一家商行,谈妥了价格便去冀地的陶白郡。

大桥上春风和煦,骨江和明龙江交汇之处蓝绿分明。杨暮客抬头一看,半空数十个道士结伴而行前往鹿朝做功德。

商队押送着粮食,南下前往属国。

驾车的杨暮客环顾四周,心中有种明悟。至悦告知那鬼身金肺找不回来……灵台住着的那位被天兵追捕。但它偏偏要逃……

“猴拿前辈……”

噗地一团雾在他身边炸开,一只猴子落下。

“小子!你不怕老夫了?”

杨暮客抬头看着天,“贫道若是敕令岁神殿执岁下凡,您又当如何?”

猴拿面色一滞,“又能如何?老老实实回魂狱中歇着便是。”

小道士扫他一眼,撇嘴笑着,“那又何苦犯险出来呢。您和那位李甘有什么关系?”

“哟。这么快就串起来了?当真不傻。”

“这座桥上,李甘曾用分魂堵我。细细想来,此人竟然与您颇为相似,竟能逃脱正法教大狱……这等分神在外活动的本领,想来会的人不多……”

“想学?我教你!”

杨暮客摇头,“前辈。别斗晚辈了。您有什么事情不妨直说。此事贫道既没有天上的护法游神,亦没有洞天大能充当护卫。”

“老夫没什么要紧的事情。住在你灵台之中,亦是研究研究大鬼复生之后有甚稀奇。你没修成尸妖,亦不是夺舍。身负大气运,修成玄门正宗妙法。种种因素加在一起,老夫如何不好奇?”

杨暮客听得出猴前辈说的是真话。但这真话后面隐藏着无数可能。有没有一种可能,猴拿也要以大法力,大因果,复生其他人?不过杨暮客并未追问。

“别坏贫道修行。贫道现在担着的因果太重,落下去也没人能接。您若是做了错事,怕是再不能九幽魂狱之中悠哉悠哉……”

“你小子,老夫不知你算是胆大包天,亦或是胆小如鼠。明明怕得要死,偏偏强撑面子……”

杨暮客龇牙一笑,“晚辈要得就是这份体面。”

猴拿见杨暮客始终抬头看天,龇牙咧嘴,呵气一声嘭地化作烟雾消散。

这般破罐破摔,要挟猴拿同归于尽。已经是杨暮客最后的手段……只希望这猴子早早从他灵台当中离去。

他留下靖宁敕令在灵台,可不止是防着猴拿,也防着自己。灵台空出来,什么都不想,一丝法力不动用。那猴拿便没有办法窥视他的内心。

路上还需千万小心。无论如何,不能动用灵台性功。

一路往南,走了脚程奇快。罗冀皇朝如今政令通达,在罗皇严苛政令之下,各层府衙行事规矩,无人刁难商队。

转眼间季春之尾,他们抵达了冀地属国。

杨暮客犹记得兮合真人说,属国人道凄惨。他也想见识见识如何凄惨。

通关之后官人前来检验粮食,杨暮客与商队脱离,驾车独自离开。

蔡鹮撩起车帘一角,悄声对杨暮客说,“又绕远路。好好的冀地管道不走!来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作甚?您还缺功德怎地?”

杨暮客伸手把蔡鹮脑袋按回去,“功德谁嫌少?但贫道更嫌弃事儿多。此番只看,不管。”

蔡鹮顶着脑袋往前拱,“你说这话谁信!你何曾做到了只看不管。怕是遇见不平之事就要花心思铲了干净!”

“听话,车厢中老实坐着。贫道拿你当大小姐伺候。你还想怎地?你若不出面,贫道行走无人注意。”

哼。车厢中一声闷哼蔡鹮再不吱声,开始重新做女工。

属国人道气运不够,便没有国神。没有国神,则意味着土地神官是宗国敕封。

更可怕的一件事,是若无宗主敕封,便任由家神亦或者邪祟鸠占鹊巢。

这是杨暮客早就知晓的事情。

然而到了这属国小地方,杨暮客嗅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妖气……

浓浓的妖气四处弥漫。这定然不是中州灵韵重开之前的景象。也就是说这十多年过后,中州的小国,藩国,已经变成了妖精的乐园。它们在人道偏远的地方尝试着融入人道大势。

入夜之后,生魂的味道更是四处飘香。

一个吊死鬼在破庙的房梁上挂着,低头看着庙门下的马车。

杨暮客把腰间宝剑解开挂在车厢上,那吊死鬼伸着长舌头一动不动。

两个炼炁老道士山中乱窜,来到破庙前头。

“诶?这怎么有一辆车?当真不怕死?这荒山鬼庙都敢停。”

“先不管那车,看他们也没住进破庙里,定然是察觉庙中危险。我俩翻墙进去好好问那吊死鬼,为何要骗人。”

“师兄,我给您把风!”

只见被称作师兄的老道士一蹦两丈高,翻身来到庙中。

“嘿。你这死鬼,空口白牙唬得我与师弟满山乱窜。你不是说有灵禽飞羽落在山里吗?”

那吊死鬼眼珠子都要从眼眶里掉出来,慌张道,“小鬼没岂敢言语相欺。我便是被那羽毛擦了额头才起尸化鬼的。怎奈何吊在梁上解脱不得,无处去寻。道士爷爷便饶了小鬼吧。小鬼一直吊在这里不曾害人。”

忽然外头有金器出窍的铮铮之声。

老道士猛然回头,“外头住得是什么人?”

吊死鬼哼哼唧唧,“小鬼怎能知晓,敢夜宿山野不怕灵炁更不怕妖邪,定然不是不同人。要么就是武艺超群,要么就是修士。”

老道士一蹦两丈高,出去看着一柄宝剑架在师弟脖颈上。

在侧头一看,不远处石头上坐着一个书生,书生丹田之处有五色气运轮转,这是虚丹。五气朝元快要结丹的修士?

敢修五气朝元,定然非是寻常宗门弟子。这老道士讪笑一声,继而朗声道,“不知是哪一座仙门的前辈……我家师弟若有冒犯,还请前辈手下留情。”

杨暮客并不应声。他运转周天不能中断,且晾着这二人,待他修行完毕再去招呼。

哪知那吊死鬼见宝剑出鞘横在另一个道士肩头,露出一嘴尖牙,长舌把脸舔干净,从绳子套中伸长脖子一直探到墙外。

“道士大爷。这里头有一个凡人女子,还养了一只小狐狸,带着些许妖气。想来狐狸化形不久……您吃妖精,我吃人。至于那打坐的小道士,一不做二不休,就地宰了他。”

老道士胡须颤抖,“混账!这位是筑基大能!休得胡言,你这邪鬼,贫道心有好生之德,见你可怜……”

还没等老道士说完,小狐狸从车厢里漫步走出来。狐狸身子还不足二尺长,但那小脑袋顷刻间变得巨大无比,它眯眼一笑,吹出一股香风。粉色烟雾只缠着那吊死鬼,烟雾散后,再瞧不见任何鬼影。

老道士眼睛瞪直了看着狐狸,口中喃喃道,“这是玄门功法……”

狐狸嗤笑一声,又进了车厢。

老道士的师弟咽了口唾沫,斜眼看看师兄,脑袋歪着想要离开,但那柄宝剑好似活着一般,紧紧贴着他的脖颈,冰凉。

等杨暮客吐纳完毕,睁开眼。

“哟。二位无事前来此处作甚?”

老道士赶忙上前作揖,“小道拜见前辈,不知前辈在此。致使惊扰辕驾,还望前辈见谅。”

杨暮客伸手一招,元明宝剑归鞘,飞到腰间挂好。

两个道士都能察觉剑鞘引而不发的剑意,锋锐无比。

“贫道问你二人来此作甚。”

师兄弟对视一眼,“小道前来除鬼赚功德,听那老鬼说,十五年前他吊死的时候有一片天妖羽毛落地。这天妖羽毛若能找到,能拆分成羽绒卖与世俗,或者能祭炼成法器。”

杨暮客摸摸鼻尖,“尔等是谁家门下?修行什么功法?”

二人齐声作答,“启禀前辈,我等没有宗门。”

杨暮客皱眉,“没有宗门何人传授给尔等法诀?”

那老师兄作揖拜道,“晚辈师傅是一位火工道人,随宗门返乡后筑基无望,便下山颐享天年。我与师弟年岁太大,根骨又不好,五行不全不能修正法。师傅教了些术数……帮助乡亲除邪讨生活。”

杨暮客愣住了,尴尬地问,“那你们算凡人还是修士?”

师弟连忙大喊,“修士!修士!我们算修士!”

“修士不能干涉人道……”

哪知那师兄一脸褶子苦笑一声,“前辈啊。我等没那么大的因果,这属国也没像样的俗道,这些凡人又怎能晓得什么是修士,什么是俗道,什么祭祀……总好过在家当老农,被人硬按着脑袋去给邪祟供奉香火。我与师弟学了功法,遇见坏神只还能斗上一斗。斗不过,招惹出来真修士,正如您一般。也算我们命好……招惹不来,那便是命歹。总好过当成血食被喂给了邪祟。您说是与不是?”

杨暮客听后浑身起鸡皮疙瘩,这老头儿说话怎地这般瘆人呢。他一本正经地继续问,“没有修士规制此地神道和地脉吗?”

那师弟撇嘴,“来了又去。今天一个样儿,明天又是一个样儿。小地方,无人在意……”

杨暮客看着稍微年轻一点儿的老头问,“你怎地招惹了贫道的布下剑阵?若是心无歹意,贫道宝剑自无反应……”

两个老道士低着头,都不敢言声了。

“贫道问尔等话呢!”

那老师弟喏喏地说,“晚辈看车中有灯,想问问……”

噌!杨暮客腰间宝剑出鞘过半。

“老朽我看到车中有灯,知晓是凡人不能夜视,想要摸些财物!”

宝剑再次飘出来,直指老头眉心。

老师弟咽了口唾沫,“荒山野岭,有凡人夜宿!死了也没人知道!”

宝剑寒光一闪,老头瞬间身首异处。

杨暮客对着还活着的老人说着,“这世间,好人坏人,贫道有些分不清了。你继续说,若无合适理由,凭你这一身孽气,便是取死之道。”

老头儿噗通一声跪下去,“前辈饶命!前辈饶命!大宗们瞧不上根骨不佳的弟子,不收我等这些通了灵性的人。我等也向往长生啊!我等也想修道啊!岁岁都有宗门行走入凡收敛香火,见他们是潇潇洒洒……可这属国万年都没有修士,如何能如数交出香火。不服就杀了干净,敕令一匹妖精又不通人情。若无我们这些不入流的修士从中涡旋,哪儿有那么多香火供给门庭奉养游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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