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幽精里驱邪,无异于肉中拔刺。有些根深蒂固的想法,明知错了却难改。
杨暮客只是定坐一会儿,稳住灵台便开门给白淼道谢。
白淼则惊讶且欣赏地看他,“不趁机清理干净?”
“是对是错,慢慢分辨。一时半刻,不做定论。”
白淼听小道士所言沉稳有力,更觉着自己押对了宝。她眉开眼笑抚掌说道,“怪不得旁人百年证得三花,你不过十多年已经走完半程。不过走得快,不意味着能走得晚。日后小心。”
“小可明白。”
饭后杨暮客似是闲话一般问白淼,“不知海主是否记得李甘?”
“不记得……”
此话当真值得玩味,李甘是翅撩海收容,白海主说的是不记得,并非不清楚。
杨暮客觉着,与这些大能打交道当真心累。一句话要翻来覆去揣摩良久。
非是不清楚,没印象。而是不记得。李甘是翅撩海下令收容的,怎么可能不记得……多一个字就对味儿了。不能记得。
净宗……再从那位不能喊名字的猴儿前辈开始,到翅撩海……这李甘好像也是大气运加身,少与他碰面为妙。
离开白淼精舍杨暮客便去看书,足足看了三日。
这扶礼观是丹鼎派外加服食法。吃得甚是讲究,一粒丹要封印一万年,那才叫金丹妙药,活死人肉白骨。但终究逃不过一个财字。所以必须有钱。
弄明白服食法,杨暮客再没兴趣去看。非他之道,他乃是混元法加积善法,术为功德之用。吃,补不齐功德与气运。
待他前去辞别,方开口讨要虞双。
方丈欣然答应,“虞双长老不过是在我观中挂名,算不得门下弟子。她本就有根脚,与我道统也不相合。她若随您离开,也是一桩好事儿。”
“如此多谢方丈大度。”
一行人慢慢悠悠从扶礼观离开。蔡鹮马车中撩开帘子看着云雾朦胧的山脊,不知怎地觉着那不像是灵山宝地,却有些萧索寂寞之感。
虞双惊讶地说,“姑娘你虽然不能入修行,却也修出了通感。当真是妙事儿哩。”
蔡鹮不愿意搭理这狐狸精,看向身后闭目养神的白淼。
小小的车厢之中,白淼也在。她并未直接离去。
白淼睁眼,“鹮儿,那扶礼观被紫明小友用敕令镇压。气运紧锁,财运冲天却无处花销。遂看起来有些衰败。”
杨暮客坐在车外自然听得见,他也看着远山。
当年敕令布下轻易无比,想来也是大能顺水推舟。
拂尘幻化的马匹拉着车,哒哒走上官道,朝着周上国京都而去。边郡的游神钻出来,盯着马儿看了许久,也不知该不该给这马屁股上画个圈儿。
杨暮客噗嗤一笑,“它也不吃人,更没主见。如此安全,画个圈儿吧。”
游神苦着一张脸,“小神也明白这是上人变化之术,但小人怕没那本事在上面留印子。便是留下,没多久便散了。您往下一座城区。若看着没印记,说不得要怪罪到小神头上。”
“去阴司通报一声便好。就说,上清门紫明回来了。”
“是。”
杨暮客这边往周上国京都走。
西方几个修士疾驰而来。
他们便是截杀紫明的死士。成了,自是声名远扬,门派有赏。败了,宗门也不会愧对他们的弟子。
这几人皆是证真已久,还真无望。寿数将尽。
周上国,大片田野已经收割完毕。一座座雄城孤立在田野中,时不时便看见有烧秸秆的白烟天地相通。黄昏时,停于半路。杨暮客这回生活,由蔡鹮帮忙生火造饭。
“您怎么想着自己弄吃食了?也不怕难吃。”
杨暮客得意地说,“贫道在那扶礼观看了许久的服食法。觉着对吃也算有些心得。总该亲力亲为,自己尝试一番方知对错。”
“服食法?”
嗯。杨暮客点头,“俗道也能用,延年益寿,也算不错。”
蔡鹮听后心里甜滋滋的,亏得这大少爷还记着她。
大风将烧成灰的秸秆播撒在土地上,化作土基肥料。有些灰烬飘来了他们的营地,草灰味儿和锅里的焦香混合。杨暮客将锅子抬起来,幸好还未粘锅。否则一锅菜又坏了。
此时他眉头一紧,灵台好似针扎一样疼。放下锅匆匆离去。
白敷一步跟上,隐匿身形。
噌噌两声,两柄宝剑出鞘化作阴阳二气。
“几位道友。秋冬主藏,小子当下藏炁,不愿起干戈。还请自便。”
太阳最后一缕红光沉入地面,杨暮客金光闪闪环顾四周。
只见土中一股灵炁顺着地脉朝着营地而去,嘭地一声被打飞到半空。一个修士口喷鲜血落在地面。
那人愤恨地看着杨暮客,指尖掐诀灵光闪烁。
大阵刚刚布下,半空一柄巨大的长戟直插地面,奔流水意瞬间将阵法击溃。
这人趁机隐匿身形。
营地中的篝火,好似变成了烛火。天地一片黑暗,只有那处亮着一点光。杨暮客的身影消失不见,那些修士彼此的感应断开。
还未等杨暮客动作,白敷手持长戟一挑,一个真人魂飞魄散。
小道士站在满天星光下抿着嘴,有些无奈。
白敷半空威风凛凛,几乎没有一个修士是他一合之敌。龙爪捏碎了术法,长戟拍断宝剑,砸碎一人脊骨。抽身小退,复而上前冲锋。金龙虚影随着长戟寒光游走,雷声滚滚。
一人在黑暗中察觉到杨暮客的气息,抱着福禄冲向半空。
小道士看着他冲向一片虚无,在半空炸成了一团灵炁云。
烛火七色光芒一闪,那本来将要爆发的灵炁云冻结在半空,狂乱的气息瞬间抚平随风消散。
小道士闷闷不乐地飞回营地,问车中的白淼,“我已经与兮合商量好,放出风声。怎么还有人前来刺杀?”
“这才几日功夫,消息又能传得多远?他们想必早早就离了山门,否则也不会不知本君于此……”说到此处白淼声音一顿,而后继续说着,“小子你瞧,本君够不够资格与你做护卫?这一路,定然保你安全到我翅撩海做客。至于你到了南罗国。那处离苏尔察大漠几乎是近在咫尺,只要你唤一声兮合真人,他便能前去助你。放心。这一路,安全的很。”
杨暮客听她说完,仍是追问,“他们为何还要前来杀我?”
白淼一声叹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站队,要快,要狠,要稳……错了,也是错给上面的人看。不是谁人都像你一般自在。”
杨暮客听懂了。白淼是在说他们,也是在说她自己。
九天之上,罡风之外。一条巨大的烛龙闭着眼睛,万物漆黑,群星不见。
两个真人金光闪闪自成一界,与她对峙。
白淼龙影冷冷地说,“本君护送紫明上人,尔等识相速速退去。此地归于人道,若是打得天崩地裂,尔等宗门亦是逃不掉。”
“不知白海主于此,是我等莽撞了。后会有期。”
龙影看着二位真人乘光离去,却依旧盘桓在九天之上,不敢有丝毫放松。
地面上,白海主静静地对杨暮客说。
“过去天道宗与上清门剑拔弩张,大家都不敢站队,只等着这两个庞然大物分出胜负才去抉择。可如今你紫明现身,有了喘息之机。他们前来送死,便是拿了投名状。你是否要记下来谁人与你为敌?”
杨暮客爽灵震动,细细思索,灵台一缕光路缠绕着幽精。分辨爱恨吗?
他轻声言语,“贫道知谁与我站在一起便好。”
白淼笑得畅快,车厢里银铃作响。能想象着那丰腴女子前仰后合畅快无比。
“好小子。本君就是稀罕你这般……我翅撩海,愿意与上清门共同治理世间浊染。当年归元真人在东,我等无缘。如今你紫明与我等结缘。是我翅撩海龙族福分。”
“嗯。”杨暮客只是点头应下,未再多言。
白敷那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
只见他化作一条金龙,那一柄长戟化作了龙爪中的钩镰,剐蹭着大地,将一人勾出来龙尾一拍,拍成了齑粉。
杨暮客急匆匆跑向篝火旁,将锅子端起来,“吃饭啦,吃饭啦。贫道头一回做好了饭菜,都来尝尝贫道的手艺。”
马车里蔡鹮先抱着小狐狸下车,虞双下车时觉着脚跟绵软,好悬摔一跤。
白淼下车竟然依旧保持一副人样,并未化作龙相。她似乎觉着,这般样貌也算不错。
白敷落下,三两步来到白淼身前跪下。
“启禀尊上,来袭贼人尽数伏诛,未有活口留下。”
“无妨。根脚清楚的很,本君心中有数。何况紫明上人不在乎,我们犯不着操心。”
“明白。”
夜里一行人有说有笑地吃完一餐。
蔡鹮咬着筷子。心道这惫懒货做饭还怪好吃嘞,早怎么就不肯去学!
夜里虞双教给崔晏狐妖的变化之道。
像崔晏这般修玄功的,九尾可做九宫。以八卦之道求变化,而那车旁打坐的小道士最善此道,日后要多学多问。
崔晏细细记下,晓得了尾巴的另一种用法。
“您几条尾巴?”
虞双噗嗤一笑,“六条,没你数目多呢……我又不用尾巴存法力。”
有人刺杀上清门紫明,这事儿引得周遭震动。
扶礼观迅速差遣真人沿路巡查,将周上国周遭尽数镇守。
而中州的麒麟元灵大神更是震怒无比,有人欲毁了紫明上人布施功德地场。中州之西各处游神得令小心提防。若是遇见外来修士定要验明正身。
除了鹿朝仍有大量修士在行功德。罗冀之地的宗门全都收缩噤声。生怕惹恼了那尊元灵大神。
至秀真人道场在原涂计国的国神观旧址。
兮合真人笑眯眯地来到此地,让游神上前通报。
他随着引见之人上前,只见至秀真人笑着在观门下迎接。
至秀先开口,“多年不见,道友四处奔波操劳,可是耽搁了修行?”
兮合掐子午诀拱手,“我辈除邪便是修行,自是不曾耽搁。”
“里面请。”
观中只有至秀一人,所有景色都是法力幻化,九景洞天已然初具规模。
兮合感慨,“这些年你治理琅神神种,着实辛苦。洞天修行都耽搁了,否则按你来说,当下已经洞天有形,只需慢慢雕琢。”
“也算一番磨砺,求急不如求成。昨夜里有人刺杀紫明……此事与我无关。”
兮合点头,“想来若是他们真要得手,你也不会答应。若说这世间比快,没人比得了你们九景一脉。只需打开玄门,定然会保紫明平安。”
至秀真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兮合,“若本真人不保呢?”
兮合耸耸肩膀,“那便开打!”
二位真人之间炁机相撞,都是高门的天之骄子,又有谁会服输?
正法灵炁棱角分明,金光折射忽大忽小。
九景洞天变幻轮转,世间万物时隐时现。
金光照进九景,九景容纳金光。
两个真人默契一笑,各自收了神通。
“此回至秀又输一成,兮合道友不愧是法剑传人!”
兮合叹息一声,“道友总是这般退让,对弈如是,斗法亦如是。好生扫兴。”
至秀翻了个白眼,“想要斗法找别个去。上清门的府岭真人,问天一脉的至欣真人,若觉得他们都不够格,那便去找太一门的宜信真人,这位已经化虚了,合道大能。看看你能在她手下逞能几个回合?”
兮合面色尴尬,顾左右而言他。
“天道宗道争之敌最多。若与上清门相争,我正法教不会袖手旁观……”
至秀一句话就堵了回去,“兮合道友,敢问可曾起了道争?”
兮合斗法虽赢,斗嘴是赢不了一点儿。只能黑着一张脸不谈。
至秀这才继续领着他往正殿里走,二人给道祖敬香过后。道祖膝下长谈。
道争危机消散后。邪神与邪修合流,乃是当今修行界的大危机。
此事有天妖作祟就已显露苗头,朱雀行宫好似控制不住天妖群落,不服管教的驰骋大洋,成了这些邪祟的通讯网络。它们口口相传,纵然是天道宗九景一脉和正法教枢机也抓不到一丝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