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怀吊儿郎当地看着两个修士,丝毫没有察觉天地越来越暗。
春壬当即大喝,“所有阴兵与神官速速撤离,邪神现世,尔等阴灵最易招惹侵染!”
杨暮客则看着一旁痴傻的萧艳,“把下头的蔡鹮给我带到外头去,有多远走多远。快!”
“喏。”萧艳得令化作黑风将地上的蔡鹮卷起,直奔远方而去。
杨暮客此时眯眼看着罗怀,“过来!你捅了这么大的娄子,若是赶跑贫道打断你的腿!”
罗怀哆嗦一下,终于酒醒了。他眼中尽是迷茫。
春壬顾不得其他,半空那张符篆继续扩大。变成了遮天蔽日的封禁符。
只见皇陵里黑烟滚滚。
一个软绵绵摇摇晃晃的虚影从黑烟中站起,“多谢诸位小友把这人道气运斩断片刻。朕感念尔等……助朕脱此牢笼。”
春壬面色冷峻,“玕神,速速退去!人道地界不可显露神意!”
那虚影摇头晃脑,“谁人是玕神?朕不是玕神,朕乃是鹿朝圣皇。朕,要长生久视……”
春壬不理会虚影狡辩,“玕神,贫道最后提醒你一次。中州人道地界,不准显露神意!速速退去……”
虚影生出两个白色眼球,转了一圈盯紧了春壬。
“你这小娃娃。朕就是朕……”
杨暮客龇牙一笑,“春壬道友,看来这邪神只散播了神种,准备当个缩头乌龟。既然不是真神。那就灭了它。”
罗怀盯着那个虚影,手脚发软。再没了挥剑相邀论道的意气风发。
春壬已经证真,但施法之中依旧小心翼翼地说,“中州禁绝天象法术,若有人违禁定遭雷罡大阵打为齑粉。师祖,晚辈可没有担山之能彻底干脆封印此处。我等扔要打斗一番。”
杨暮客并不插话干扰,只是静静看着春壬并指凭空画符。
敕令符头,四象符胆,中间一个禁字。
“天道恒常,号令四方。禁!”
敕令一出,整个鹿朝皇陵周边被锁进了一个四方块里。
杨暮客也见此同样施术,“乾坤正法,天地无极。土木共生,生生不息!”
大地开始颤动,整座皇陵被绿草荆棘拱起,离开了地脉。由此暂时断了皇陵与土地的气运关联。
罗怀咽了口唾沫,这是筑基能干出来的事情吗?
杨暮客眯眼,“罗怀,你幽玄门通九幽生死之术。把里面不曾被吸收的幽魂都给我抓起来。贫道后面找你算账!”
“是。”
但罗怀刚冲出去,又飞回来。
“紫明道友,我……我不敢去!”
春壬抿嘴拧眉,压下笑意后郑重地说,“先对付这神种化身要紧。紫明师祖,晚辈善守,身无利器难伤此物,请您来主攻。”
杨暮客腰间两把宝剑出鞘,噌噌两道银光。
“贫道求清,这般恶物沾染世间,自然清理干净。”
元明和清净二剑化作黑白二炁开始画圆。
春壬指尖灵光一闪,对着那邪神虚影戳过去,一面闪烁棱光的巨墙盖在了邪神化身的脑袋上。
虚影绵软的身子生出一根根软柱顶上去,渐渐开始变得凝实。
杨暮客一挥手,两柄剑光黑白二炁刺向邪神化身,两剑之间电花噼啪作响。一手再抽出拂尘,轻扫半空。
生机化雨之术。
撑破皇陵的草木开始生发水炁,滴滴雨水落在邪神化身之上。阴阳二雷,金光沿着雨水弥漫,黑泥则在水花中翻腾。
棱镜巨墙下的空气颤栗着,那邪神化身的身影抖动出现了无数重影。而后黑烟不停地凝聚,开始给虚影填充血肉。
这具化身的身体越来越凝实,面目也越来越清晰。
变成了一个文质彬彬的青年,正是鹿朝的一任圣皇。便是他主张了迁都之事。
“来了好啊……当真来得好。本来朕已经阴寿将尽,再没求生之念。多亏你们……多亏你们帮我斩断了那小辈儿的气运。”
巨大的身形背后一道道软泥拍在棱镜上,密密麻麻的裂隙开始出现。
春壬咬牙,“不妙。此妖邪本领不小。晚辈要请宗门灵光降世。师祖,劳烦您压制住他,莫要让他放肆。”
杨暮客没应声,咬牙搬运法力,背后麒麟虚影闪现。木炁催砂。鼓起腮帮子吹出巽风,泥沙倒卷,开始糊在那巨人青年身上。
黑白二炁仍在引导雷光,只见泥沙覆盖之后电光里化作熔岩。
但那巨人身上一股秽气护体,纵然是熔岩滚动却不伤分毫。
春壬云头盘坐,两手叠在一起,掌心中置放着一块八卦镜。他闭眼冥想,八卦镜慢慢飞起,越变越大。
巨人手臂张开一双眼睛,大声尖啸,声音非男非女,似有婴孩哭嚎,“圣皇,他们要请大能现世。快逃。”
只见那巨人浑身筋肉虬结,推动着棱镜巨墙。
“聒噪!闭嘴!朕当然知晓逃离此处没那么容易。”
杨暮客深呼吸,纵身跳下云头。他的目标就是那两条胳膊。至于砍杀邪神化身?他自问没那本事。且看了半天,这巨人没有弱点,强攻近战,怕还要耽误自己小命儿。
搬运《上清太一观想长生法》,化作一缕光。两柄宝剑倒卷而回。
“敕令,上清九霄天火雷法。诛邪!”
元明宝剑化作天火,清净宝剑引动天雷。
雷火交加。
而杨暮客本人则同时运转着功德加身的大日真术。
火光斩在巨人的一条胳膊上,雷光沿着纹理一直切割进去。
一条手臂化作烂泥从空中坠落。
但那巨人有再生之能,断肢之处蠕动,一根根绳鞭甩出不停抽打。
杨暮客面前响起尖锐的呼呼风声,小心翼翼地躲过绳鞭。
巨人手肘鼓起,一条胳膊重新长出来顶住倾斜向下坠落的巨墙。
巨人继而大口一张,准备要吞噬皇陵中的圣人之魂。那些圣人之魂非但不惧,反而跃跃欲试。
云头上的罗怀终于一咬牙,持剑脚踩阴河冲了出去。他自然不敢离那巨人近了,远远躲在半空皇陵的一角,引动了地底的九幽之泉。
阴风刮过,绿草凋零。
长剑挑起黄绿之色的阴河河水,兜头将那些圣君尽数卷入罗怀脚下的生死之境内。
杨暮客化光,艰险地躲过巨人手臂的触须绳鞭。这些触须挥舞密不透风,根本不给他再出剑的机会。杨暮客索性闪烁到另一条胳膊边上,如法炮制再次挥剑。
两剑劈砍。巨人手臂再次应声而落。杨暮客吃过亏,极速远离。
巨人无痛,但手臂接连被斩它恼怒不已。眉间生出一朵珊瑚花。全身开始覆盖甲壳。
终于,春壬请来了天道宗的治世灵光。
八卦镜排后天阵盘,金光扫过去巨人身上烟雾蒸腾。有渐渐缩小的趋势。
而杨暮客迅速与巨人拉开距离,手中宝剑插回剑鞘。他张开双臂画圆,阴阳图轮转。从太极阴阳,变作四季阴阳图。
少阴和少阳分作四块。
逆五行,逆阴阳。
手臂加速逆转,并在胸口向前一推。
混沌之意陡然升起,逆阴阳图重重地拍在雾气里的巨人身上。
爆鸣声和血肉碎屑纷飞。
杨暮客此时法力已经见底。他凝重地看着那个巨人。此番大战,他只用了这几个法术已经消耗殆尽……他的因果,已经就此了结。剩下俱是无能为力。
叮铃铃一声铃响,幽玄门的真人来了。
真人法相骤然缩小,站在罗怀身后抓着他的手腕。
“出剑早了。阴河若是这么快就流走,便只有死,没有生。慢些……”
阴河缓缓刮过大雾,里面无数生魂被抽走。
忽然天地间百花香,杨暮客惊喜地看着西边儿。
一头雪白麒麟,头顶百花角,施施然踏云而来。
费麟见到杨暮客眉目生情,“麒儿,辛苦了。将这神种引出来当真不易。且去一旁调息一番,不必为后面的事情忧心。”
八卦镜的灵光照射邪神化身之后,天道宗将其定位。
天地间顿生七色光芒,一道玄门在春壬身旁打开。清秀女子轻迈莲步从中走出,环顾四周。
九景一脉的至秀真人离此最近,固然该她到场除邪。
至秀真人二话不说,巧手掐诀,天地间顿生深海画卷。
茫茫泥沙里一株干瘪的珊瑚尸体黯淡无光。
云雾里一声自嘲地笑声,“本神未曾现世,何来这般大的阵仗。一个证真的小修士加上两个筑基小子便已经将神种逼到绝境。”
至秀一挥手将那团云雾扫进画卷之中,“你已经现世了。”
云雾久久不言,最终哈哈大笑,“玩儿计谋,玩儿心眼儿,当真是玩儿不过你们这些道门传承。”
至秀指尖灵光闪闪,将画卷关闭。而后看看在场之人,对杨暮客和费麟深揖而后开玄门自顾离去。
春壬揉揉眉心,擦掉冷汗。他的消耗并不比杨暮客小,把邪神化身束缚在有限空间之内,他承担的最多。掏出一瓶药取一粒塞到嘴里,也起身揖礼自顾离去。
杨暮客半空静静坐着,收回了生生不息之术的法力。皇陵落地瞬间垮塌。
费麟则四蹄轻踏,半空转了一圈,在这夏日晴空中踩出了一团云霞。滋养大地的灵韵散播开来。
杨暮客眼睛一眯,看见了无数费麟收拢回来的中州魂儿化作灵性飘向大地。
做完一切,费麟化作女神形象来到杨暮客身前,“好麒儿。可莫要以为这就完了。后面才是真正的难关,这鹿朝民间到处都藏着淫祀供奉的烂摊子,费悯那臭小子撂挑子飞升去了,这鹿朝神国无人打理。本神也没功夫处置。你且先打个样儿,让那些宗门晓得这处有功德。”
杨暮客噗地一笑,“小子明白了,定然听从娘娘旨意,规整地脉,铲平淫祀。”
女神化作白花渐渐消散,杨暮客侧头去看罗怀。
罗怀身后的真人法相嗖地一声不见了踪影。
他对着罗怀勾勾手指,“过来……”
罗怀咽了口唾沫。
杨暮客怒喝一声,“过来!”
罗怀这才扭扭捏捏地过去。
杨暮客起身照着罗怀大腿就是一脚,再一脚踢在罗怀屁股上。
“怎么不吭声了?不是要与贫道论道么?”
罗怀被踢得几个踉跄,好悬跌下云头。
杨暮客眯着眼睛看他,“喝得什么酒,一个修士还能吃醉了?”
罗怀忽然一愣,“我……我遇见了一个老头儿……”
杨暮客抹了一把脸,酒这东西当真不是好玩意。当年他因为喝酒乱性,撞了外邪。那五思道人也是喝酒作孽。咬牙切齿地看着罗怀,“老头儿长什么样记得吗?”
罗怀甩着脸摇头。
杨暮客对着半空大喝一声,“青瑶子前辈!你有本事就出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怀眨眨眼,这跟地仙有什么关系?
杨暮客久久等不到回应,莫非不是青瑶子?那还有谁会这么多管闲事儿?
既想不到是谁在引导罗怀,杨暮客索性挑了下眉毛,“还论道么?”
罗怀继续甩脸摇头。已经是两个孩子父亲的罗怀在杨暮客面前拘谨地似是一个学童。
“论。必须得论。我这一路是要治理地脉,清理淫祀。我此行会东走。西边儿我走过一遭,但顾不上许多。西边儿归你,谁整治得多,谁就此番算胜。何如?”
罗怀眼眸终于清明了,惊讶地问,“这是什么论道之法?”
杨暮客龇牙一笑,“道友!你与贫道有道争吗?我们比功德,你还不高兴?”
罗怀大喜,“高兴!高兴!”
杨暮客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半空挥舞。如此留给罗怀一个潇洒的背影。
再一落地,萧艳重新化为枣红马,蔡鹮则牵着缰绳踮脚眺望。杨暮客静悄悄走过去拍了下蔡鹮肩膀。
“呀!”蔡鹮大惊,一蹦老高,但也只到杨暮客肩头。
这女子回头瞪杨暮客,“回来便言语一声,吓我作甚?”
杨暮客抱起蔡鹮上马,指着东边。
“入城,去阴司。”
皇陵垮塌的消息,很快就由钦天监报与太子。太子还没登基呢,听见这个消息顿时六神无主。
一个太监从旁小声说,“圣人,今夏炎热,想必是地底河流断流了。地脉不稳当……差遣禁军去修整一番自然就好了。您对得起祖宗,未来定然前途无量。您可是天地眷顾的圣人。”
太子魂不守舍,“皇陵选址会在地下河上面吗?”
“圣人,坎下坤上,为师卦。贞丈人吉,无咎。正是开创家国的好地方。”
可太子愣愣地问,“师卦,不该是出征吗?”
北方军营,岳氏听闻皇陵垮塌哈哈大笑。
“此番,吾等去投罗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