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的官盐栈在县城最热闹的街口开张了,朱红的牌匾上“官盐平价”四个金字晃得人眼晕,门口挂着的幌子却被风刮得歪歪斜斜,露出里面打补丁的内衬。
栈门刚开,百姓就排起长队,可谁也没笑模样——官差拿着鞭子在门口守着,谁要是嘟囔一句盐贵,鞭子就往身上抽,抽到你乖乖掏钱为止。
“这哪是平价盐,比红绳坡的真盐贵了三倍!”
排队的老汉偷偷跟旁人说,手里攥着皱巴巴的铜钱:“你看这盐袋,底下全是沙土,倒出来能当种地的肥!”
穿蓑衣的人混在人群里,手指悄悄捻了捻地上的盐粒,沙砾硌得慌。
他指着盐袋上的掌印,声音压得极低:“这印是仿的红绳坡掌印,但边角少了道灵草纹,那是苏辙爷爷特意刻的记号,一看就是伪造的。”
他往栈里瞥,掌柜的正偷偷往真盐袋里掺沙土,动作熟练得像做了千百回:“他们把盐帮的假盐换了包装,借着官府的名义卖高价,两头赚黑心钱!”
苏辙趁着官差换班的空档,绕到官盐栈后墙,墙根有个狗洞,是他小时候跟伙伴们掏鸟窝时发现的。
他钻进去时沾了满身灰,刚站稳就听见仓库里传来算盘声,噼里啪啦打得飞快。
仓库里堆着的盐袋码得老高,最顶上几袋的掌印竟和红绳坡的真印一模一样,连灵草纹都分毫不差!
“他们偷了我们的掌印模子!”
苏辙心里一沉,翻出账台底下的账册,封皮写着“官盐栈进销明细”,里面的字迹却和张师爷黑账上的如出一辙。
账册里记着“红绳坡真盐三千担,混入假盐售卖,每担加价二两,利润归知府、王老板均分”,签名处是“京城盐商王富贵”。
苏辙的手气得发抖,再往后翻,夹着张密信,上面写着“本月送京城的特供盐已备好,用官驿马车押送,沿途关卡已打点,无人敢查”,信纸边缘还沾着星尘河的盐晶,显然是刚写不久。
“难怪盐价这么高,他们把真盐掺假卖,好盐全送京城送礼,坑的都是老百姓!”
他把账册往怀里塞,布料被硬物硌得生疼,却顾不上这些。
老马在仓库外望风,突然往梁柱上撞了撞,柱子发出空响。“这后面有暗室!”
他和苏辙合力撬开木板,里面藏着更厚的账册,装订得整整齐齐,记着盐商和知府的分银明细:“三月收盐帮银子五千两,四月分赃官盐利润八千两……”
甚至还有给京官送礼的记录,“送李大人盐晶摆件一对,价值纹银千两;
送张御史真盐十担,折银五百两”。
“他们不仅坑百姓,还往京城送赃盐,这是要把整个星尘河的盐业都变成自家的钱袋子!”
老马气得胡子都翘起来,账册被他攥得发皱。
官盐栈外突然传来喧哗声,王老板带着保镖来了。
他穿着件宝蓝绸缎马褂,手指上套着个硕大的盐晶扳指,在阳光下闪着油光。
“苏辙?你倒会找地方。”
王老板摇着折扇,扇子上的“财源广进”四个字格外刺眼:“这些账你看了也没用,京里有人保我,别说查账,就算把盐井掀了,也没人敢动我一根手指头。”
他往账册上踩,鞋底的泥印盖在分赃记录上:“你爹当年就是查到这些,才被安了个‘通匪’的罪名,死在牢里都没人敢收尸,你也想步他后尘?”
这话像针一样扎进苏辙心里,他握紧账册往仓库外跑:“我爹的冤屈,今天该清算了!”
王老板的保镖立刻追上来,刀光“唰”地砍断他的衣角,布料飘落在盐堆上。
穿蓑衣的人往地上撒了把细盐,盐粒沾在保镖的靴底,让他们脚下一滑,摔了个结结实实:“老盐工说王老板是盐帮的幕后金主,当年盐蝎子买通官差、挖密道偷盐,全是他出的银子。
现在借知府的手垄断盐市,连京官都被他收买了,这张网密得很!”
护货队的人在官盐栈外放了把火,浓烟滚滚,呛得人睁不开眼。
百姓趁机哄抢盐袋,场面一片混乱,有人喊着“抢真盐啊”,有人抱着假盐袋哭,官差的鞭子再也抽不住乱成一锅粥的人群。
王老板见势不妙,往官驿方向跑,那里停着几辆马车,车夫正往车上搬贴着“官驿专用”封条的盐袋,显然是准备送京城的特供盐。
“想抓我?等我把盐送进京,你们全得掉脑袋!”
他边跑边喊,声音里带着惊慌,却还透着嚣张。
苏辙紧追不舍,怀里的账册被风吹得哗哗响,每一页都记着密密麻麻的罪证。
从县城的知府到京城的大官,从盐帮的盐蝎子到盐商王富贵,这张勾结的大网比星尘河的地下盐道还要密,还要深。
官驿门口的卫兵举着刀拦住去路,苏辙正要上前理论,突然发现他们的腰牌上刻着个小小的“王”字,和王老板扳指上的标记一模一样,原来连官驿的人都被收买了!
“让开!”
苏辙举起账册,“这些是你们勾结盐商、贪赃枉法的证据,巡盐兵马上就到!”
卫兵们面面相觑,握着刀的手有些犹豫,显然也知道王老板的勾当,只是不敢反抗。
王老板趁机钻进马车,车夫扬鞭催马,车轮碾过地上的盐粒,发出“咯吱”的声响,像在嘲笑他们的追截。
苏辙望着远去的马车,握紧了手里的账册,心里清楚这仗不仅要护好盐井,更要把这些罪证送到真正清廉的官员手里。
可京官的势力盘根错节,这账册能不能送出去?送出去了又会不会石沉大海?
远处传来巡盐兵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尘土飞扬中能看见“奉旨巡盐”的旗子。
苏辙心里一紧,不知道这队巡盐兵是来帮他们的,还是早就被王老板收买,来抢账册灭口的。
官驿门口的风裹挟着盐粒和硝烟味,吹得人眼睛发酸,他攥紧账册,指节发白,无论如何,总得试试,为了红绳坡的盐,为了父亲的冤屈,也为了那些被坑害的百姓,这账册里的真相,必须大白于天下。
而马车的影子已经消失在官道尽头,送京的盐车,终究还是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