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在黎明前的山城街巷中穿行，一路颠簸。
高层震怒，内部展开了严密的调查，气氛紧绷得令人窒息。陆阳作为最后一个见到林昭路的人，自然也少不了被盘问，但他的证词滴水不漏，逻辑清晰，很快便脱身。
他利用这段混乱的间隙，处理起一件早该了结的私事——为那位女人的家人讨要那笔被拖欠的保释金。
这笔钱，是他“陆阳”这个身份，在山城留下的唯一一点“人情债”。
他来到山城西区的一处警察分局。这栋建筑显得比他想象的还要破败，青砖灰瓦，墙皮大片剥落，露出里面斑驳的红砖。
门口的石狮子鼻子已经残缺了一半，透着一股经年累月的衰败气息。空气中混杂着烟草、灰尘和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潮湿霉味。
陆阳没有直接表明身份，他只是像一个普通的访客，径直走向值班室。
他没有敲门，只是侧耳聆听。
里面，一个粗犷的声音正带着嘲讽的意味。
“张经理，你倒是说说看，你一个开印刷厂的，怎么就跟‘赤党’扯上关系了？”
这是伪警长，一个矮胖的男人，穿着一身皱巴巴的警服，扣子松散，露着里面沾着油渍的汗衫。
他坐在桌后，一手拿着个茶碗，一手拨弄着算盘，脸上挂着戏谑的笑容。
在他对面，一个中年男人佝偻着身子，脸色苍白，西装革履却沾满了灰尘，正是那印刷厂的张经理。他双手紧紧地攥着裤缝，额头青筋暴起，似乎在极力忍耐。
“警长！我说了多少遍了，我就是个做生意的！我跟那些人根本没关系！我……我是去举报的！我发现了一个姓彭的，他跟那些‘赤党’有勾结！”
张经理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充满了委屈和不甘。
伪警长轻蔑地哼了一声，将茶碗重重地墩在桌上。
“举报？我看你是串通好了，假装举报，想蒙混过关吧！”
他将算盘“哗啦”一拨，发出刺耳的噪音。
“少废话！‘太君’的命令，是直接下来了！要你，张立坤，不得有误！你还想狡辩？”
他加重了“太君”二字的语气，带着一股压倒性的威势。
张经理听到“太君”二字，身体猛地一颤，所有的气焰瞬间泄去，像被戳破的气球。他脸上血色尽褪，张了张嘴，却再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只得缓缓地退回到房间的角落，像一个被抽去了骨头的傀儡。
陆阳站在门外，将里面的一切听得真真切切。他没有推门而入，只是像一个不经意的过客，在走廊里踱了几步，然后又施施然地走了出去，仿佛只是在警局里随便散步。
他没有得到太多关于“赤党”或者那个“姓彭的”的直接线索，但“太君”的介入，让这桩案件变得更加不寻常。这似乎是“影”组织在山城的又一个触角。
陆阳走到分局大院门口，正准备离开。
一个身材瘦削的男子，带着一副金丝眼镜，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灰色长衫，快步从侧面走了过来。他脸上带着一副标准式的讨好笑容，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
这是翻译官，他在分局里负责处理一些与日本人相关的事务，为人八面玲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陆长官，您怎么亲自来了！”
翻译官的声音带着谄媚，他小跑到陆阳面前，脸上堆满了笑。
“让您久等了，这是您上次为王小姐家人交的保释金，分文不少，都在这里了。”
他将文件袋恭敬地递给陆阳，态度卑躬屈膝。
陆阳接过文件袋，掂了掂分量，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疑。他没有打开，只是轻轻晃了晃。
“分文不少？”
陆阳的声音很平静，但翻译官的脸上，笑容却僵了一下。
翻译官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搓了搓手，脸上带着尴尬的笑容。
“不瞒陆长官，这钱……这钱之前确实被分局里的弟兄们，不小心……不小心‘瓜分’了一些。”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陆阳的脸色。
“但您放心，小的已经设法，把钱全都凑齐了！一分不差，都补上了！”
陆阳将文件袋收好，放进怀里。
“下次这种事，注意些。”
他淡淡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
“我不想再听到类似的事发生。”
翻译官连连点头，像鸡啄米一般。
“是是是！陆长官教训的是！小的以后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陆阳没有再理会他，他迈步向分局门口走去。
“王小姐在外面等我。”
翻译官闻言，立刻心领神会，他更加谄媚地躬着身子，一路小跑地将陆阳送出门。
门外，街边梧桐树下，王小姐正安静地站在那里。她的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旗袍，虽然款式老旧，却依然衬托出她清秀的身姿。她的目光带着一丝焦急，正时不时地望向分局大门。
翻译官的目光在陆阳和王小姐之间快速地扫了一眼，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陆阳走到王小姐面前，扬了扬手中的文件袋。
“走吧，我请你吃大餐。”
他声音平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王小姐看到陆阳手里的文件袋，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喜和感激。
“这是……”
“你父亲的保释金。”
陆阳打断她的话。
“分文不少，足够你们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了。”
王小姐的嘴唇微微颤抖，眼眶有些发红。
“陆先生……谢谢您。”
陆阳没有理会她的感激。
“想吃什么？今天我请客，别给我省钱。”
王小姐想了想，脸上浮现出一丝难得的笑容。
“听说‘雅乐轩’的糟溜鱼片一绝，不知道陆先生有没有兴趣？”
陆阳笑了。
“好。”
“只要你喜欢，哪里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