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果以后还想在官场上走下去，就应该学会什么叫顾全大局，什么叫服从安排。”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所有人都以为，陆江河会被这番话压垮。
然而，陆江河却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解脱，和浓浓的鄙夷。
“文市长，您说得对，路还长。”
“所以，匹夫竖子，不相为谋！”
他缓缓地、一颗一颗地解开自己行政夹克的扣子，脱下来，随手搭在椅背上。
然后，他从内侧口袋里，拿出了一张折叠整齐的信纸，走到会议桌前，轻轻地放在了文兴海的面前。
“这时我的辞呈，我不想走您说的那条路了。”
“文市长，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问您。”
“我记得，沈珉坤书记在任的时候，一手提拔了您。您坐到这位置，可以说是他最得意的学生，有能力，有魄力，更有底线。”
“当年，也是他力排众议，亲手关停了那个问题百出的荣平煤矿。他在会议上说，只要他在江阳一天，这颗毒瘤就绝不能再长出来。”
“您是他的学生啊。”
“我真的很好奇，是什么让您，连恩师的嘱托都忘得一干二净？是什么让您，非要把这颗毒瘤再重新挖出来？”
“是您屁股底下这张市长的椅子，分量太重，压弯了您的脊梁？”
“还是……荣平煤矿下面那些黑色的金子，晃花了您的眼睛，让您连最基本的良知和党性都不要了？！”
“您这么卖力地为某些人、某些利益集团冲锋陷阵，不惜背叛恩师，与民为敌，又是为了什么？”
“你……你……”
文兴海的脸，从煞白涨成了猪肝色，他指着陆江河，浑身抖得如同筛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羞辱！这是极致的羞辱！
“啪！”
一声巨响！
文兴海忍无可忍，猛地一拍桌子，整个人都站了起来，茶杯被震得跳起，滚烫的茶水洒了一桌。
“陆江河！你……你不想活了！！”
他终于撕下了所有伪装。
陆江河却看都不再看他一眼，直起身子，转身就走。
他走到会议室门口，手已经搭在了门把手上。
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抛下了一句话。
“对了，文市长，忘了告诉您一件事。”
“最近媒体上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些资料，相信您也看过了。”
“忘了告诉你，中纪委那边也有一份一模一样的原件。”
“您，好自为之。”
说完，他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只留下满室死寂。
一秒。
两秒。
三秒。
嗡——！
整个三号会议室，瞬间炸了！
“什么？中纪委？！”
“他说的是真的假的？”
“天塌了……这下天真的要塌了！”
有人猛地站了起来，失手撞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有人脸色煞白如纸，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窃窃私语声，瞬间变成了无法抑制的嘈杂议论声，恐惧和震惊像瘟疫一样在每个人脸上蔓延。
而站在主位上的文兴海，则像是被一道天雷劈中，僵在原地，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缓缓地瘫坐回了椅子上，眼神空洞，面如死灰。
中纪委的动作，比陆江河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猛。
就像是一场酝酿已久的雷霆风暴，在他扔出那根引线之后，便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了整个江阳省。
省纪委被勒令配合，一队队挂着特殊牌照的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驶入省委大院，再悄无声息地离开。
每一次进出，都意味着一颗官场大树的轰然倒塌。
秋风扫落叶。
江州市的官场，更是首当其冲。
随着网络上那些被打了码的文件一张张被官方解密、公示，整个江州官场人心惶惶，风声鹤唳。
以省委副书记石晓田、江州市长文兴海为首的一大批干部，一夜之间从电视新闻上的常客，变成了内部通报里冰冷的名字。
他们甚至没来得及串通或销毁证据，就被直接请去了那个传说中的“小黑屋”，喝起了最苦涩的茶。
一个多月后，尘埃落定。
伴随着省委组织部一连串的人事任免文件，这场波及甚广的官场地震终于画上了句号。
石晓田、文兴海被双规，移交司法。其余涉案人员，轻则免职，重则入狱，无一幸免。
而关于陆江河的岳父，前省委书记沈珉坤，最终的调查结果也公之于众。
通报写得很有水平，字斟句酌。
结论是，沈珉坤同志在主政江阳期间，廉洁自律，不存在违规违纪问题。
但是，在某些重大项目的决策上，存在考察不周、用人不察的失误，对荣平煤矿等历史遗留问题的复杂性认识不足，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
最终，上面的决定是，免去沈珉坤同志一切职务，提前退休。
这是一个体面的结局，也是一个无奈的结局。保住了晚节，却也意味着政治生命的彻底终结。
去接岳父岳母的那天，是个风和日丽的下午，阳光灿烂得有些晃眼。
陆江河开着新提的黑色的帕萨特商务车。
他已经递交了辞呈，也办完了所有手续，此刻一身便装，无官一身轻。
当沈珉坤和胡娟手挽着手走出来时，陆江河一眼就看到了他们。
几个月的审查，让沈珉坤的头发白了大半，脸上的皱纹也深了许多，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显得有些佝偻。
可当他们的目光，越过陆江河，落在他身后车门里探出头来的沈文静，以及她那高高隆起的腹部时，两位老人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无法掩饰的光芒。
车上，胡娟拉着女儿的手，一会儿摸摸她的脸，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去摸她的肚子，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瘦了瘦了”和“我的乖外孙”。
而沈珉坤，只是坐在那里，目光温和地看着妻女，脸上的线条都柔和了下来。
那张在无数次会议和新闻里不苟言笑的苍老面容，此刻竟然像是年轻了好几岁，透着一股如释重负的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