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儿漂亮什么。”
“要是女孩呢？我喜欢女孩。”
夫妻俩隔着电话线，说着这些琐碎又温暖的家常。
良久，陆江河才轻声说：“早点睡吧，别胡思乱想。天大的事，有老公给你顶着。”
“嗯。”沈文静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你也是，办完事就快点回来。”
“好，等我回来。”
挂断电话，
陆江河没有动，维持着靠在床头的姿势，手机被他随意地丢在了一边。
他和林颖制定的方案，在他的拆解下，成了一盘三步走的棋，有上策，有中策，也有下策。
亲赴上京，将那份足以掀翻江州官场的材料，亲手递到赵立东的桌上，这是上策。
此策的妙处，在于“控制”。
将引爆的炸药，控制在一个极小的范围内。
由赵立东这位中枢的大佬亲自操刀，以雷霆之势，快刀斩乱麻。直接对文兴海、石晓田之流进行定点清除，将影响压缩到最低。
如此一来，既能为沈珉坤洗刷冤屈，又能保全江阳省官场的整体颜面，不至于引发一场波及全省的大地震。
这对陆江河自己，也是最有利的。事情在内部解决，他这个递刀子的人，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在赵立东眼里，他会是一个顾全大局、手段稳妥的可用之才。未来的路，只会更宽。
可惜，赵立东的“向前看”，彻底堵死了这条路。
这位浸淫官场数十年的老狐狸，在没有看到足够撬动他出手的天平砝码之前，选择了最稳妥的自保。他宁愿错过，也不愿犯错。
上策，已废。
那么，就只剩下中策和下策。
而这两策，本质上是一回事，那就是——失控。
将事情彻底捅出去，通过媒体引爆舆论。
一旦按下这个按钮，所掀起的滔天巨浪，将远非把材料直接递给赵立东可比。那不再是一场精准的外科手术，而是一场无差别覆盖的饱和式轰炸。
首先，江阳省的官场，将迎来一场烈度空前的地震。
那份案卷里，牵扯的不仅仅是文兴海，更有一张盘根错节、从省到市再到县的利益大网。
江南煤矿的股权转让，荣平煤矿的违规开发，江州基建资金的流向……每一笔，都对应着一串名字，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个家庭，一个派系，一堆见不得光的交易。
舆论的尖刀一旦刺下，中枢为了平息民愤，为了维护所谓的公信力，必然会展开一场自上而下的严查。
届时，被双规的官员，恐怕不止一个两个。
从省里到市里，会有多少人彻夜难眠，会有多少人被从办公室、从家里、甚至从情妇的床上直接带走？
一个萝卜带出泥。这场清洗过后，江阳省的干部队伍，至少要瘫痪三分之一。
这还只是最直接的影响。
更深远的，是对整个江阳省未来发展的致命打击。
一个省份，出了如此骇人听闻的系统性腐败窝案，这在全国范围内，都是一个巨大的政治污点。
可以预见，在未来数年之内，江阳省将彻底与“先进”、“模范”、“试点”这类荣誉称号无缘。
国家的各项政策倾斜、资金扶持，也会下意识地绕开这个“重灾区”。原本计划落户江州的几个重大项目，极有可能因此搁浅。
各种城市的评优，比如“全国文明城市”、“卫生城市”，基本上就别想了。这些看似虚无的荣誉，背后却是实打实的资源和地方官员的政绩。
一旦被一票否决，影响的是整个地区的发展潜力和所有官员的晋升通道。
届时，江阳省在全国兄弟省市面前，将彻底抬不起头。
而他陆江河，这个亲手引爆一切的人，又会面临什么？
文兴海之流固然会对他恨之入骨，但那只是冰山一角。更多的人，那些在这场风暴中被波及、被断了前程、甚至被无辜牵连的官员，都会将他视作一切灾难的源头。
他将成为江阳省官场的公敌。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而他陆江河，断的是无数人的官路。这比杀人父母，更要招人记恨。
他会被贴上“政治投机者”、“为了岳父不惜毁掉全省前途的白眼狼”、“踩着同僚尸骨往上爬的酷吏”等等标签。
这股滔天的恨意，足以将他撕成碎片。
陆江河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神却愈发坚定。
他算过这笔账，一笔血淋淋的账。
但是，他没得选。
沈珉坤老两口还在里面。多待一天，就多一天的风险。
还有荣平县那十几万户老百姓。
荣平煤矿一旦真的被那帮人得手，进行毁灭性的违规开采，那将是一场生态灾难。水源污染，地面沉降，祖祖辈辈生活的家园，将变成一片废土。
一边是十几万百姓的身家性命，一边是某些官员的顶戴花翎。
这道选择题，根本不需要做。
至于他个人的前途和名声，与这些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两世为人，他比谁都清楚，有些东西，比乌纱帽更重。
既然赵立东想要看到价值，想要看到风险，想要看到一个足以让他下注的理由，那自己就亲手把这场风暴制造出来，把所有的牌都掀到桌面上。
让所有人都看看，这水底下，到底藏着怎样一群吞噬人血的恶鬼！
想到这里，陆江河的眼神里再无一丝犹豫。
他重新拿起手机，没有丝毫停顿，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这第二通电话，是打给此刻远在香港的蒋泽涛的。
为什么是香港？除了有林颖的原因，陆江河还有别的思量。
在任何社会制度中，舆论是一件极其微妙且强大的武器。而在所有的舆论阵地中，香港，无疑是最特殊，也是最锋利的一把尖刀。
特殊的历史原因和制度安排，让这颗东方之珠，拥有着内地媒体无法比拟的自由度和攻击性。
这里的报纸，从不惮以最耸人听闻的标题，去报道内地发生的任何一件“秘闻”。
这里的记者，嗅觉比猎犬还要灵敏，手段比私家侦探还要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