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羡随着方好的视线望去,仍旧不明所以,又问:“羡愚钝,还请姑娘指教。”
“先生无需妄自菲薄,我不过是更了解父亲罢了。”方好正要再说什么,不远处的衙役走了过来。
“方姑娘。”其中一人说道,“时辰不早了,该回县府了。”
方好点了点头,将梅枝递给荀羡,而后转身随两个衙役离去,声音散在风里:“花谢时,答案自会浮出,先生有济世之才,不论在何地,尽可施展胸中抱负,无需太过介怀。”
荀羡微微一怔,梅枝在手中,无声颤了一下。
午后,阳光斜洒在邺邱南门外,积雪融尽的官道上覆盖着一层薄冰,泛着湿润的光,风裹着寒意掠过,吹不散守城将士紧绷的气息。
谢明微、谢明端按刀立于城头,目光锁定远方,三骑快马踏着冻土疾驰而来,为首者轻甲皂披,怀中紧抱一卷明黄绸布,正是方令舟派来的使者。
待马至城下,那使者翻身下马,仰头高举绸布,声音穿透风幕:“方将军麾下亲军都尉卫临,携北豫十七县舆图而来,求见项将军!”
兄弟俩对视一眼,面露喜色,同时默默点头。
谢明微大手一挥,城楼上立时号角声起,谢明端则在鼓角声中下了城楼,策马出城,打量了三人几眼,又重新勒转马头:“随我来!”
刺史府大堂内,气氛早已凝重。
项瞻端坐主位,赫连良平、林如英、张峰、裴恪分坐两侧,廉澄、王越、贺羽、贺观、胡秋元等近二十多名将校列立堂下,连荀羡也被李晔请至堂侧,神色复杂地望着门口方向。
脚步声由远及近,卫临捧着绸布步入大堂,见满厅甲胄寒光,却未露半分怯色,躬身行礼后便展开绸布。
北豫十七县的舆图赫然在目,各县疆域、府库、堡城、隘口标记得一清二楚,连隐秘的粮道都用朱笔标注,显然是方令舟多年经营的心血。
“项将军,”卫临抬头,语气恭敬却不失分寸,“我家主公愿献北豫全境,只求将军依约放归方姑娘,另请将军承诺,十日之内,不追击我军撤退将士。”
林如英指尖猛地攥紧剑柄,甲叶碰撞发出轻响,方令舟这是借着换女的由头,为撤退争取时间,甚至还想保全兵力,算盘打得不可谓不精。
她刚要开口反驳,却被项瞻抬手按住。
项瞻起身走到舆图前,指尖划过舆图上的各条路线,目光沉凝:“舆图真伪,我需五日核验,另外,放归方好之前,方令舟需先命各县守军撤防,若五日后我见不到空城,这舆图,便当废纸一张。”
“项将军所求,是否欺人太甚?”卫临心头一紧,声音冷了半分,“若我军撤防,项将军却扣着我家姑娘不放,届时,我军人地皆失,又当如何?”
项瞻微微皱眉,多看了这卫临两眼,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都尉,竟然还敢在这里据理力争。
“你们没有选择。”项瞻轻轻点了点舆图,淡淡说道,“答不答应随你们,就算没有这图,我也能攻取北豫,但他方令舟是否还有机会接回女儿,我可就不敢保证了。”
“哼,既然如此,末将告退!”卫临毫不犹豫,当机立断将舆图卷起来,环视堂内诸将,冷声道,“我军虽败,但根基尚在,数万大军也不是泥捏的,项将军如此盛气凌人,就等着玉石俱焚吧!”
这话一出,堂下瞬间响起一片金铁碰撞之声,卫临却没理会诸将的怒视,重重抱了下拳,转身便走。
“且慢!”项瞻突然开口叫住他,眼底多了几分审视,一个都尉,敢说出玉石俱焚?他沉默片刻,问道,“方才这话,是你自己说的,还是方令舟让你说的?”
“末将不过区区都尉,自然不敢擅作主张!”
项瞻挑了挑眉,转头看向赫连良平,后着会意,当即说道:“你们不先撤兵,不见诚意,我们不先放人,又显得别有用心,既然如此,各退一步。”
赫连良平缓步走出列,锦袍扫过冰凉的青砖,目光落在卫临紧攥舆图的手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分量:“各退一步,非是让你我赌命,而是互显诚意。”
他伸手重新展开舆图,“三日之内,让南亳、淮宁、平县三城守军先行撤离,由我军接手,同日,我军派人护送方姑娘至南亳城外扎营。”
他顿了顿,指尖点向舆图上的南亳等县,“三城归我,待七日后,剩余各县守军尽数撤离,我军先放方姑娘随你返回,再接管各县,至于你所求的十日不追击,可依你,但这十日,也仅限你们撤防的十日,十日后,各安天命。”
卫临握着舆图的指节泛白,额角渗出细汗。
这条件看似折中,实则还是对方占据绝对主动权,城防没了,就相当于无主之地,谁都可以去取,而方好却还在对方手中。
可若不答应,事情就没法解决,他回去也无法向方令舟交代。
“末将需先见方姑娘。”卫临咬牙道,“若见不到她平安,任何条件都无从谈起。”
“可以。”项瞻颔首,对张峰使了个眼色,“疯子,你带卫都尉去县府后宅,记住,只许远观,不许靠近。”
张峰咧嘴一笑,画戟往地上一顿:“放心,他要自找没趣,我不介意捅他俩窟窿。”
卫临跟着张峰出了大堂,廊下寒风卷着梅香扑来,他下意识裹紧了披风,目光却不住扫过刺史府的防务。
门前重甲铁骑列阵如墙,廊柱后隐有斥候窥探,连檐角都架着强弩,处处透着戒备,显然义军早防着方令舟耍诈。
“别瞎看了。”张峰忽然转头,画戟戟尖落在卫临脚边,“方令舟能舍北豫换女儿,也算还有点人性,可要是敢玩花样,小爷保证,他最后会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卫临攥紧了拳,没接话,只加快脚步跟着张峰策马前往县府后宅。
穿过月门,远远望见花厅外,方好正坐在廊下的石凳上,手里捧着一卷书,两名捕快立在两侧,阳光落在她素色襦裙上,看不出半分窘迫。
“方姑娘!”卫临忍不住唤了一声。
方好抬眼看来,见是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随即又恢复平静,轻轻颔首:“卫都尉远道而来,辛苦了。”
“姑娘安好,末将便放心了。”卫临悬着的心稍稍落地,却不敢多言,只远行了一礼,“主公已备下舆图,不日便会让各县撤防,姑娘再忍几日,末将定会接您回去。”
方好微微点头,指尖在书页上轻轻划过,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替我告诉父亲,保重身体,无需挂心。”
张峰上前一步,画戟横在卫临面前:“话传到了,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