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瞻心里五味杂陈,心中暗忖,柳世辛为了名声,以往做了太多混账事,如今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也算咎由自取,可柳磬却是无辜的。
他侧身拍了拍柳磬的肩膀:“逝者已矣,你也别太自责,既入义军,便是自家人,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跟我说。”
柳磬点了点头,眼眶通红,却倔强地没再掉泪,忽然看向一旁的张峰,鼓起勇气道:“张将军武艺高强,我想拜您为师,跟着您学本事,日后也能上阵杀敌!”
张峰愣了一下,随即便放声大笑:“哈哈哈,你倒是很有眼光……项瞻,你怎么看?”
“是你收徒弟,又不是我。”项瞻翻了个白眼,又笑道,“不过,我也想耍耍主公的威风,柳磬,这事我替他应下了!”
柳磬当即翻身下马,跪地磕头:“弟子柳磬,拜见师父!”
“等等,”张峰撇了撇嘴,仰头斜睨柳磬,“磕个头就想拜师?你以为是个人就能当我的徒弟?”
柳磬刚磕了一个头,愣在当场,红通通的眼眶,现在看来,倒像是受了多大委屈。
项瞻立时就笑骂道:“行了,你装什么蒜?整日疯疯癫癫,能有人拜你为师,你就偷着乐吧,还挑挑拣拣?”
“就凭我的本事,还怕收不到徒弟?”张峰瞪了项瞻一眼,又看向柳磬。其实他也是打心眼里喜欢柳磬,尤其是当初在璋城军营,他所展现的那股不服输的韧劲。
他本想着逗逗柳磬,可被项瞻打乱,一时也没了心情,又因柳磬亡母,想尽快驱散这份忧伤,便连连挥手:“罢了罢了,看在他的面子上,我就收你了!”
柳磬大喜,当即行了三跪九拜的大礼:“师父在上,受徒弟一拜!”
“起来起来,以后跟着师父,保你有肉吃、有仗打!”张峰连忙下马,把他扶起来,笑得合不拢嘴,“哈哈,小爷也有徒弟了,日后端茶送水,揉肩捏腿,打洗脚水……”
“停停停,瞧把你乐的,吃了蜜蜂屎了?”项瞻一脸嫌弃,“你这是收徒弟,还是收奴隶?刘闵都没你这么恶毒!”
几人说说笑笑,不多时便到了营地。
营地还未完全搭设完成,但营外的积雪已经扫至两侧,露出的冻土上还凝着白霜,裴恪一身玄甲立在辕门前,见项瞻等人策马而来,忙与谢家兄弟上前相迎。
“主公。”裴恪抱拳行礼,目光扫过柳磬与刘安,却未多问。
“无需多礼,”项瞻翻身下马,“庞广陵和高顺呢?可还安分?”
“已经分别关押。”裴恪引着众人,往羁押俘虏的营地走去,“庞广陵自被俘后,一直未曾开口说过话,末将也曾劝过,但不见成效,高顺倒有的是气力,每日都在嚷嚷,昨日还险些伤了送饭的士兵。”
项瞻颔首,脚下步伐未停,穿过两片营地,便见两处简陋营帐,左侧帐帘耷拉着,透过缝隙能瞥见一道枯坐的身影,正是庞广陵;右侧帐内则传来呜呜的异响,自然就是高顺了。
“我先见见庞广陵,你们在此稍候。”项瞻把缰绳交给裴恪,独自掀帘入帐,寒风裹着雪粒灌进帐内。
庞广陵坐在一堆枯草上,战袍早已脏污不堪,肩头的伤口虽已包扎,却仍渗着暗红血迹,见有人进来,他缓缓抬眼,眸子里不见半分惧色,只有一片死寂。
“庞将军。”项瞻缓步上前,声音平静,“方令舟已弃你而去,抬云关落,邺邱归我,你坚守的北豫,如今只剩残部苟延,何苦再执着?”
庞广陵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却不言语,只是将头扭向一边,望着不时被风掀起一角的帐帘,仿佛在追忆昔日随方令舟征战的日子。
“我知将军乃忠义之士,但方令舟为一己私欲,裹挟百姓,挑起战乱,你护他,便是护这乱世。”项瞻接着劝说,“若将军愿意归降,我仍许你统领一军,日后护境安民,也可名垂青史,为何偏要执着为他方令舟殉葬?”
话说完,庞广陵依旧不为所动,帐内又变得鸦雀无声。
项瞻微微皱眉,刚要再开口,却见庞广陵缓缓闭上眼,喉间发出一声低哑的轻笑:“项瞻,你年纪轻轻,便攫取时势之利,占尽气运,昔日区区一顽童,今朝却手握千军万马,这般顺风顺水,太满了,注定活不长久。”
“你……”项瞻指节猛地蜷住,方才还带着几分劝降诚意的眸色,此刻微沉了些,落在庞广陵枯槁的侧脸上,那片死寂里藏着的怨怼,倒让他想起过往战场中,那些明知必败,却偏要拉人同坠深渊的死士。
他喉间默了默,没接那诛心的话,只在心里暗忖:“顺风顺水?你堂堂领军大将,岂会不知这千军万马的背后,累积了多少白骨?哪有什么注定的命数,不过是走一步、扛一步罢了。”
“庞某受方将军恩惠,他既有难,我自当以死相护,不必多言,只求速死。”
项瞻凝视他片刻,见他心意已决,终是叹了口气,这声叹里,除了无奈,还裹着几分对“愚忠”的惋惜,也压下了方才那一闪而过的沉郁。
他转身走出大帐,哪知刚一出来,就见裴恪、谢明微、谢明端三人一起抱着张峰,柳磬在一旁苦口相劝,刘安站在那一脸无措。
“疯子,你干什么?”项瞻疾步上前,拉开几人,瞪着张峰时,喉间还压着帐内那口气,只是面上依旧端着沉稳,没让情绪露得太明。
张峰却是恶狠狠盯着关押庞广陵的营帐,手握画戟,青筋暴露:“那老小子满嘴喷粪,你让我去一戟捅了他!”
项瞻微微一怔,这才明白,张峰是听见庞广陵的诅咒了,无奈一叹,劝道:“好了,他说他的,你不必如此在意,要是一句话就能定人生死,我们还打什么仗?”
说罢,转身吩咐裴恪,“先将他关着,好生看管,不要亏待了他。”
裴恪抱拳应是,项瞻又拉着张峰,去了另外一个营帐。
这帐内环境不比上一个,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中间插着一根立柱,高顺则被五花大绑的锁在上面,见到项瞻进来,顿时怒目圆睁。
“我让你瞪!”张峰上去就是一个耳光,显然是把怒气全撒到高顺身上了。
高顺挨了一巴掌,嘴里顿时流出血来,他啐了一口,又瞪着张峰破口大骂,只是呜呜喳喳,却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怎么,小爷把你打哑巴了?”张峰微微皱眉,察觉到不对,狠狠捏住高顺的嘴巴,定睛一瞧,不由愣了一下,猛地扭头,“项瞻,他的舌头没了。”
项瞻心头一惊,上前看了一眼,稍一琢磨,似是已经明白,拍了拍张峰,示意他松手,而后盯着高顺,轻轻摇头:“本想与你叙叙旧,看来是不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