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关!”方令舟拉住荀羡的手,正准备进城,身后的队伍里突然传来一阵欢呼。
将士们看到关隘,知道终于可以歇歇了,不少人瘫坐在雪地里,大口喘着气,有的甚至掏出怀里的水囊,想喝口水,却发现水囊早已冻成了冰块。
就在这时,一声鸣镝突然划破长空,尖锐得像要把人的耳膜刺穿。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方令舟猛地抬头,目光扫向响箭发出的方向——关城东侧的山坡,那里覆盖着厚厚的积雪,看上去平平无奇,可就在鸣镝响起的瞬间,积雪突然开始震动。
“不好!”方令舟大喊一声,话音未落,就又见城墙两侧的积雪中,无数碎雪纷飞,一块块木板被猛地掀开,露出下面一个个黑漆漆的土坑。
土坑里,先有几支裹着毡布的长槊顶开木板,接着密密麻麻的义军将士挣扎着爬出来,却见坑底铺着干草,边角堆着半融的雪团,与硬邦邦的炒面疙瘩,侧壁戳着几根通着气的竹筒,最里层还留着一盏快燃尽的油脂灯。
灯芯旁蜷着两个冻得发僵的小兵,被身旁人推了一把才勉强直起身,刚爬出土坑,又突然齐齐顿了顿,不是犹豫,是冻僵的膝盖没跟上动作,缓了半息才迈开步子,像饿狼似的朝着方令舟的大军冲杀过去。
“快,迎敌!”方令舟拔出腰间金刀,吼的撕心裂肺。
可他的话音刚落,队伍里就乱成了一团,将士们长途跋涉,早已疲惫不堪,不少人冻得连兵器都握不住,此刻突然遭遇袭击,哪里还有还手之力?
有的士兵刚拔出刀,就被义军的长槊刺穿了胸膛,有的想转身逃跑,却被脚下的积雪绊倒,瞬间就被乱兵踩成了肉泥。
义军这边也好不到哪去,他们在土坑里埋伏了数日,不少人冻得手指都失去了知觉,冲出来的时候,连握槊的姿势都有些僵硬,不少人甚至刚冲两步,就因为体力不支倒在雪地里,只能眼睁睁看着敌军的士兵从身边跑过。
两方人马撞在一起,没有章法,没有阵型,只有最原始的厮杀。
滚烫鲜血溅在雪地上,很快就把积雪融化,形成一片片暗红色的泥浆。
有的士兵互相抱着滚在雪地里,用拳头、用牙齿攻击对方,有的拿着断剑,胡乱挥舞着,却不知道自己砍中的是谁。
若不是那刺鼻的血腥味和惨叫声,这场战斗倒真像一群孩子在雪地里过家家,混乱得让人发笑。
方令舟接连挥刀,已经不记得砍倒了几个义军士兵,刚想喘口气,就听到关城两侧传来一阵更响亮的喊杀声。
他左右眺望,却见刚刚发出响箭的山坡之后,赫然出现一面大旗,旗上金丝纹绣着一个斗大「龙」字,而关城西侧,同样有一支轻装骑兵奔驰而来,大旗上绣着的「凤」字,与那「龙」字交相辉映。
“撤,快撤!退入关城!”方令舟当机立断下令。
他很清楚,自己的军队已经没有力气再跟「龙骧军」和「凤翥军」抗衡,只有退入关城,凭借关隘的防御,才能暂时稳住局势。
将士们听到命令,如蒙大赦,纷纷朝着城门方向撤退。
可此时,义军已经杀到了近前,双方人马混在一起,你推我搡,根本分不清是敌是友,方部士兵想退入关城,义军士兵也跟着一起涌了进去,城门在两军之间反复易手。
门洞内外,兵器碰撞声、喊杀声、惨叫声、求饶声混在一起,震耳欲聋。
城楼上的守军想要放箭,却发现下面敌我难分,根本不敢动手,只能眼睁睁看着双方在城墙根下厮杀。
方令舟被孙冈等一众将领护着,好不容易退到了关内,可刚站稳脚跟,就听到一声厉喝:“方令舟,你可是叫我好等啊!”
红甲赤剑,如日映雪,赫连良平勒马立于数十步之外,身旁是谢明端、谢明微与一众重甲铁骑。
铁壁包裹下,凝结的冰霜混着血污,却个个目露锐光,如同一柄出鞘的长刀,直直劈向方令舟的阵脚。
“赫连良平!”方令舟攥紧金刀,指节泛白,喉间又涌上一股腥甜。
方才城门洞的厮杀里,他为护着荀羡退入关内,肩头已被长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此刻寒风灌入,疼得他几乎握不住刀柄。
“方令舟,”赫连良平的声音透过风雪,沉稳中带着一丝冷冽,“抬云关乃入豫咽喉,你退不得,也守不住!”
话音未落,他猛地遥指长剑,身后重甲铁骑齐声呐喊,声震雪原。
原本在关城两侧厮杀的龙骧军与凤翥军,也像是得了号令般,纷纷朝着城门洞涌来,长槊如林,直刺关内敌军。
“主公莫慌,让末将将他拿下!”孙冈怒吼着,提刀上前,直冲赫连良平。
“无名鼠辈,你还不够与我家将军独斗!”龙骧军先锋大将贺羽,早已从斜里杀出,拦住孙冈前路,挥刀就往他头上招呼。
孙冈举刀挡开,却被震得手腕发麻,再看贺羽,锯齿刀已顺着刀背滑下来,直挑自己握刀的手指,刀风里还裹着他粗哑的笑:“怎么?就这点力气?”
二人两刀交错,贺羽的锯齿刀专往孙冈刀身的缺口蹭,每碰一下都能刮下片铁屑,一时难解难分。”
而另一边,林如英已率领「凤翥军」绕至关西,箭矢如雨点般射向城楼上的守军,原本想放箭支援城门的方军,瞬间被压制得抬不起头,关城东侧,「龙骧军」副将贺观,正在率军与曹从安所部厮杀,尸骸已经堆到了半人高。
方令舟看着这幅景象,心一点点沉下去。
他带来的四万余大军,短短一个时辰,就已折损近万,士兵们冻得发紫的脸上满是恐惧,有的握着断剑发抖,有的甚至蜷缩在墙角,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主公,敌军攻势凶猛,看来是不夺关城誓不罢休了!”朱朝贵策马奔来,铠甲上插着两支断箭,“再这么打下去,死伤怕是难以估量!”
方令舟没有说话,目光依旧凝视战场——城门洞处,义军的长槊从尸堆的缝隙里捅进来,每一次都能带起一片血花。
而城东,曹从安的左臂,不知何时已经被砍断,却仍用右手握着长刀,直到被贺关等数名义军将士围住,长刀被挑飞,胸口被长槊刺穿,才轰然倒地。
“曹将军!”方令舟目眦欲裂,猛地提刀冲了上去,金刀劈过,两名义军士兵应声倒地。
可更多的义军涌了上来,他的战袍很快被鲜血浸透,肩头的伤口再次崩裂,血顺着手臂流到刀柄上,滑腻腻的握不住。
就在这时,荀羡突然拽住他的马缰,急声道:“将军,不能再打了,我军已伤亡过半,再打下去,连救姑娘的兵力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