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孩……”沈伯毅失声念出，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畜牲！”陈永芳目眦欲裂，一拳狠狠砸在沙盘边缘，沙砾纷飞，“刘闵，屠那延，都是披着人皮的豺狼！”
群情激愤，一阵阵怒骂声不断从几名谋士嘴里喊出，方令舟却始终没有说话，他捏着那张薄薄的纸，缓缓走到大帐门口，望向北方邯城的方向。
天上层层乌云，月儿隐没，除了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帐前油灯摇曳，将他的身影投在冰冷的地面上，显得格外孤寂，却又像蕴含着火山喷发前可怕的压抑。
“豺狼？”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像冰冷的刀锋刮过，“不，他们连豺狼都不如，豺狼猎食只为生存，而他们，是在掘断我华夏根脉。”
他倏然转身，“朱朝贵说得对，战机已至，此乃天赐之机，亦是国仇家恨之顶点！”
他大步走回沙盘前，猛地拔出腰间金刀，“锵”的一声钉在象征邯城的位置，
“传令，即刻昭告雍州全境郡县，揭露刘闵丧权辱国，屠那延夺地屠民，烹食婴孩之滔天罪行，这已非皇室内争，而是外虏入寇，亡国灭种之祸，号召所有血性男儿，共讨国贼，卫我山河！”?
“命庞广陵不惜一切代价，务必促成武思惟、罗不辞与我军结盟，将此密报抄送二人，告诉他们，观望即是自绝于祖宗，自绝于天下，若再逡巡不前，便不配自诩汉家儿郎，我大军将即刻拔营北上，他们若愿共襄义举，便在邯城东南十里之外锁龙谷会师！”?
“将已经收拢的流民南迁，分散入城，全军进入最高战备，粮秣军械，一日之内务必齐整，斥候营精锐尽出，我要知道屠那延主力确切位置，同时传信王英，命其停止接收流民，袭扰曲来，截断他与屠那延的联系！”?
“严密监控冀北动向，若其已经出兵，则与其示好，共商大计南北夹击大计，若其按兵不动或另有所图……待解决胡虏后，再论！”?
一道道命令如同爆开的惊雷，迅速传遍整个大营，雍南之地，磨刀霍霍，指向北方那血与火的旋涡中心。
冀北，百川县，暗流汇聚之地?。
七月的暴雨说来就来，豆大的雨点猛烈敲打屋顶，发出震耳的轰鸣。
午时，县府大堂，项小满站在巨大的雍州地形图前，眉头紧锁。
他刚刚接到了最新一批传令兵带回的反馈，以及各部抵达情况汇总：大部分部队都在按计划向百川集结，路途虽有坎坷，但整体还算顺利，赶到的与百川县原有驻兵，加起来已近十万。
唯有一点让他心头蒙上阴影。
「重甲铁骑已按令拔营，正全速穿越上方郡，但上方郡守军关闭了数处主要驿道关卡，虽未直接武力拦截，却以“道路年久失修”、“流寇作乱”为由，设置重重路障，行军速度被迫减缓，半月之期，恐难达成。」
谢明端在信中直言不讳，字里行间透着憋屈和愤怒。
“罗不辞，这个首鼠两端的混账！”张峰一拳砸在桌上，震得茶杯乱跳，“嘴上不敢放屁，背地里使这种阴招，小爷这就带人去把他那几个破关卡轰了！”
项小满扭头看了他一眼，知道他不过是在发牢骚，也没有理会他，目光扫过堂下众人：
周莲溪，钟瑜，曹贞，聂桓，连恭明，褚青锋——这六位或是镇守三郡、或是原本卫戍百川县的将领，皆已奉命赶来，此时也都面容冷峻。
项小满深吸了口气，走到门前，望着外面瓢泼的雨幕，淡淡说道：“罗不辞此举，应该还是出于谨慎，毕竟不止一次在我们手底下吃过亏……他既不敢明拦，就说明他心虚，还在观望风色，谢家兄弟不是初出茅庐，知道轻重，应会尽力克服。”
“那怎么办？”张峰余怒未消，又添忧虑，“谢明端赶不到，重甲铁骑这张对付胡骑的王牌就用不上！”
就在这时，一名浑身湿透、神色极度紧张的信使，被城防守卫领了进来。
他顾不得擦去脸上的雨水，急促汇报：“主公，邯城，邯城天塌了！”
一众将领齐齐围拢过来，项小满更是面色深沉，按住这信使的肩膀，斥道：“别急，究竟发生何事，慢慢说！”
信使这才喘了两口粗气，话语间还是难掩惊惧：“六日前，屠那延进宫面见顺天皇帝，提出三款，其一，永久割让雍北全境六郡八十九县；其二，车昌人在大召境内犯法，不受大召律法制裁；其……其三，朝廷每年进贡白银二十万两，绢十五万匹，青壮工匠三万户，以及，以及……”
张峰忍不住怒喝：“以及什么？”
信使颤颤巍巍：“以及五百对未满周岁的婴儿。”
堂内所有人，包括张峰在内，全都如遭雷击，瞬间僵立当场。
项小满却还能强压情绪，咬牙问道：“说结果！”
“刘，刘闵他，他准了，当日便命中书省拟旨，昭告天下。”信使继续说道，“旨意颁发第二日，屠那延领八万弓骑袭击方令舟大营，方令舟也已提前做好准备，两军于汧水河岸发生大战，但方令舟不敌，死伤惨重，已率军遁入邯城东南锁龙谷！”
项小满猛地站直身子，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火焰，瞬间从脚底烧到头顶，烧得他眼前发黑，烧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割地、卖权、朝贡、甚至是献婴，堂堂一代帝王，刘闵，他是怎么敢的？！
暴怒之后，是刺骨的冰冷和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明白了，明白刘闵为何会答应，这是在用最惨烈的毒计，逼迫所有还有一丝血性的人，不得不与胡虏死战。
没有任何退路了，一丝都没有。
“师父，您看到了吗，「驱虎吞狼」之计，他刘闵也在用，就连方令舟那等人，都不得不入套！”项小满心中呐喊，随即猛地转身，几步回到地图前，手指狠狠戳在「岷洮」的位置，“传我将令！”
哗啦啦一阵甲叶摩擦声起，一众将领齐齐躬身抱拳。
“钟瑜为先锋，聂桓为副将，领两万轻骑，携五日口粮，不论天气，于明日辰时出发，绕过岷洮，在城西驻扎，截断敌军退路！”
二人跨出一步：“是！”
“周莲溪，曹贞，领五万中军紧随其后；连恭明领三万大军并全城青壮，押送粮草辎重垫后；褚青峰留守百川，接应后续部队。”
四人同时应声：“末将领命！”
项小满一撩披风，转过身来，满眼杀意：“刘闵自绝于天，我们就成全他，五日之内，攻下岷洮，我要拿刘文康的脑袋祭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