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阁将军柯逢吉全身铁甲一震,手已按上剑柄,殿角侍立的十二名身高七尺的金甲力士,手中沉重的金瓜长戟也同时顿地,沉闷的金戈交击声,如雷霆滚过殿宇,割裂了空气。
“且慢。”鎏金蟠龙柱投下的阴影中,刘闵高踞御座,指尖随意地、带着一种近乎慵懒的力道,轻叩着龙椅扶手。
九旒冕疏垂下的玉旒,遮掩着他大半神情,只余下两道冰冷锐利的目光,如同俯视蝼蚁般,落在殿下站立的藩国太子身上。
十万禁军拱卫京畿的底气,以及梁王坐拥数万边军的威慑,是他帝王高傲的基石。
他看了眼刘淳,淡淡一笑:“两国交兵,尚且不斩来使,何况屠那延太子远来是客,不知我天朝礼法,情有可原,梁王无需动怒。”
刘淳颔首,对着御案抱了抱拳,声音依旧不冷不淡:“皇兄仁厚。”
刘闵又是微微一笑,目光重新投到屠那延身上,眼神好似浸了寒冰的顶级丝绸:“屠那延太子,朕记得只说让你带兵入关,剿灭叛军,却没让你来这邯城吧?”
皇帝开口,屠那延倒还真收起了几分狂态,但那眼神中的轻蔑与野心,却丝毫未减。
他不再看面无表情的刘淳,目光再度直视着龙椅上的刘闵,左拳抚胸,微微躬身,随即却又立刻挺直腰杆,朗声说道:“本太子此来,只为给大召皇帝陛下,指一条活路。”
刘闵眼睛微眯,眸中划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愤怒,却又被他强行压下。
“哦?”他轻笑一声,“朕竟不知,何时走向了死路?”
“哈哈哈……”屠那延突然放声大笑,猛地向前踏出一步,沉重的皮靴撞击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如同战鼓擂动,“皇帝陛下整日待在这皇宫之中,自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他收敛笑意,在御案前左右踱起步子,甚至刻意靠近刘淳,不时打量他两眼,“方令舟占据雍南四郡,气势汹汹,雍西两郡被车黎二皇子杀成死地,雍北三郡已入本太子之手,如今皇帝陛下虽还有五郡之地,但冀州各路叛军一直对此虎视眈眈,您实际掌控的,似乎就只有邯城这一座孤城了吧?”
这话里有话,殿内文武都能听得出来,刘闵自然也感受到了其中深意,只是他不明白,这屠那延就算有异心,也不该在这个时候翻脸,怎么就敢堂而皇之的表现出来?
他看了眼刘淳。
刘淳会意,当即冷冷说道:“屠那延,我朝以西北三郡之地换你出兵平叛,你到现在不曾与方令舟交战,反而一边让曲来肆意屠杀无辜百姓,一边又大肆收拢流民,怎么,事情还没解决,你就想倒戈了?”
“倒戈?”屠那延站停,低头俯视刘淳,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征服者姿态,“梁王殿下,你难道不承认,方令舟那个叛贼,就是借了你们的软弱,才一直嚣张到现在?”
他冷笑一声,不等刘淳开口,又继续说道,“百姓们去哪,这是他们的选择,他们不敢来邯城,要么往南投靠方令舟,要么往北流亡,你们应该反思一下,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局面。”
他俯下身子,恨不得贴到刘淳脸上,“本太子不过是可怜他们,给他们一条活路罢了,况且,不管哪里的土地,本就该属于强者的马蹄驰骋,不是吗?”
“这才是你的本意吧?”刘淳依旧端坐不动,双眸上移盯着屠那延,闪过杀机,“屠那延,本王奉劝你,最好将你和曲来部的兵马,调离不属于你的地方,否则,本王不介意让那些土地,成为你十数万联军的葬身之地。”
“是吗?”屠那延直起身子,不屑地问,“梁王殿下以为,凭你们现在这多面环敌的情况下,如何能……”
“屠那延,”不等对方把话说完,刘淳已经冷冷打断,“你别忘了,中原王朝起起落落数千年,还从没有一个外族能打进来,本王可以告诉你,原因就是不管汉人之间打得再凶,但凡有异族敢入侵,各方之间无论有多少深仇大恨,都会一致对外。”
他站起来,逼近屠那延,与他相距不过半尺,“你觉得,如果本王昭告天下,以雍州西北三郡为代价,令各路叛军入雍擒王,你那区区十数万联军,能有几人活着回去?”
大殿内的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凝成铅块,文武大臣死死盯着对峙的二人,就连鎏金蟠龙柱上的纹龙,都似在屏息凝视。
屠那延的瞳孔微微收缩,面前这位梁王的双眸中,似是倒映着血火,此刻正燃烧着可怕的冷静,让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致命错误,顺天皇帝可以为了皇位大开国门,但那些叛军,却没有这个顾虑。
“咳咳……”御座上的玉旒轻轻相击,刘闵指尖离开龙椅扶手,这个细微动作,让殿角的一众金甲力士悄然退回阴影。
“太子远道而来,想必是西域的风沙迷了眼。”皇帝的声音像裹着蜜糖的冰刃,“石念及,给客人看座。”
石念及躬身领命,挥了挥手,随即便有几名侍监抬来紫檀圈椅,刻意摆在御阶之下,这个位置让坐下的屠那延不得不仰望龙椅。
“皇帝陛下明鉴。”屠那延抚胸的左手青筋暴起,却又看着梁王,扯出个狰狞笑容,“方才不过是在玩笑,还请梁王殿下不要放在心上。”
刘淳冷哼一声,也坐回椅子上,冷冷说道:“本王没心思与你玩笑,你入宫见驾,到底所为何事,还是直说吧。”
“呵呵,好,那本太子就直说了。”屠那延仰望刘闵,已经不在意这等带有屈辱的动作,嘴角勾着残忍的笑意,“只要皇帝陛下肯答应三件事,我军立刻南下,为陛下除了方令舟这个心腹大患,让雍南重归朝廷治下。”
“哪三件?”刘闵语气异常平静,仿佛在询问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屠那延眼中精光爆射,仿佛猎物终于落入了陷阱:“其一,以邯城为起始,割让雍北全境,尽归我车昌王庭;其二,开放雍州所有关隘渡口,允许我车昌商队自由通行,并减免其一切税赋,若我车昌子民在大召境内犯法,当由我国带回,依我车昌律法处置,其三……”
“住口,区区蛮夷安敢如此欺我大召!”
“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陛下,此獠包藏祸心,万万不可答应啊!”
“如此狂妄,方才就该千刀万剐!”
不等屠那延说出第三条,一众文武已经开始谩骂起来,一个个双眼赤红,恨不能立刻扑上去生撕了他。
割地、丧权、还不知第三条是什么,这哪里是在谈合作,分明就是亡国之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