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良卿嫌弃的瞥了张峰一眼,根本就不搭理他,端起那碗药,递给项小满:“趁热喝了,消肿化瘀的。”
项小满闻着那浓烈的药味,眉头皱成一团,脸上写满抗拒。
赫连良卿也不催,就那么端着碗,平静地看着他。
僵持不过两息,项小满终是败下阵来,认命地接过碗,屏住呼吸,闭上眼睛,仰头“咕咚咕咚”几口灌了下去。
苦涩的药汁滑过喉咙,让他整张脸都皱成一团。
“啧啧啧……”张峰撇着嘴连连摇头,就差说上一句,“千军万马里都不带眨眼的,一碗药而已,你装什么装?怕不是故意在那丫头面前演戏呢吧?”
项小满刚放下碗,立刻恶狠狠地瞪过去。
张峰赶紧收敛表情,清了清嗓子,指了指自己:“那个……我的呢?我也算伤患吧?”
“你?”赫连良卿斜睨他一眼,没好气地道,“这会儿又不在乎礼教了?刚才生龙活虎闯后堂时,怎么没想着自己是伤患?等着!”
她转身,端来早已备好的热水和伤药,走到张峰面前,“伸手。”
张峰咧嘴一笑,乖乖伸出那只缠着绷带的手。
赫连良卿小心翼翼地解开绷带,露出掌心那道被枪刃割开的、皮肉外翻的狰狞伤口,她用清水沾湿布巾,动作轻柔地清理伤口周围的血污和尘土。
看着赫连良卿专注而小心的侧脸,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微凉触感和一丝丝刺痛,张峰难得地安静下来。
他抬眼看向对面,项小满正努力想把嘴里那股苦味压下去,端起桌上的凉水猛灌。
沉默在后堂弥漫,只有布巾擦拭和水声轻响。刚才大堂上那生死一线的审判、血肉模糊的荆条、震天的请命声,仿佛都成了遥远的背景。
“诶……”张峰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了些,带着点不自在,目光却没看项小满,而是盯着自己正在被敷药的手掌,“谢了。”
项小满放下水杯,抬眼看他。
张峰依旧没有动作,浓密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那句“谢了”,轻飘飘的,却比刚才堂前震天的请罪声更沉重,包含了太多。
项小满高高举起、最终轻轻落下的军棍;那“降为军卒”看似严厉实则留足了情面的处罚;还有此刻,允许他闯入后堂胡闹的默许,兄弟间的默契,不必言明。
项小满脸上的怒气不知不觉消散了,化作一丝疲惫和复杂,他没说话,只是从鼻子里又“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他当然知道张峰谢的是什么,保下他因触犯军法而本该处死的这条命,压下军中可能的分裂和百姓的恐慌,给彼此都留了台阶,也……终究还是舍不得这个混蛋兄弟。
赫连良卿为张峰重新缠好干净的绷带,又拿起药瓶,示意他处理背上的伤口。
张峰配合地转过身,趴在桌案上,露出布满新旧伤痕和荆条刺痕的宽阔脊背。
看着那一片狼藉,赫连良卿手下的动作更轻了几分,她一边仔细地将药膏涂抹在那些细密的血口上,一边看着项小满,轻声叹道:“你们……以后可不能这么冲动了,无论是杀人,还是打架。”
张峰感受着背上清凉的药膏,闷闷地“嗯”了一声。
项小满也是轻轻点头,拿起桌上另一个水杯,倒了杯水,默默推到张峰面前。
张峰侧头看了一眼那杯水,嘴角几不可察地扯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谢明微小心翼翼的声音:“主公?张将军?末将……末将有事禀报。”
显然,刚才里面的动静,他在外面听得一清二楚,此刻是硬着头皮来请示。
项小满和张峰飞快地对视了一眼。项小满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威严,无奈肿胀的脸颊让他的发音依旧有些含糊:“进来。”
谢明微快步走入,目不斜视,对着项小满抱拳:“禀主公,尸坑已彻底焚埋妥当,也请了全城大夫前去焚烧苍术、雄黄等物,以防止瘟疫发生,另外……”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张峰赤裸上身敷药的背影,又迅速收回目光,“我们留在碗子山的探马来报,罗不辞大军已经远离怀陟,往冀州城方向而去了,还有……”
“啧!”张峰不耐烦的横了他一眼,“你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慢慢吞吞的,故意在这看我笑话是……”
话未说完,戛然而止,赫连良卿手下猛地发力,背上传来的痛感,硬生生把他的牢骚给压了回去。
“活该!”项小满幸灾乐祸地嘲讽,“你别忘了,你现在只是区区一个马前卒,敢跟一军校尉如此说话,当心再治你一个不敬上将的罪!”
张峰心里憋屈,却也不敢发作,毕竟自己的后背还在赫连良卿手里呢,人家可是项小满那一头的。
他秉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心理,便只能歪着脑袋瞪谢明微,那眼神明显就是再说:你给小爷等着,看回营以后怎么收拾你!
谢明微讪讪,避开目光,在项小满的示意下,继续说道:“邯城那边刚刚传来消息,半月前,顺天皇帝以雍州西北三郡为代价,请西域车昌王领兵十五万入雍……”
“什么?!”项小满猛地起身。
秦光四人同时进入厅内,一个个脸上满是不可思议,趴着的张峰也刷的一下站了起来,惊得正在给他涂药的赫连良卿连连后撤几步。
项小满眼疾手快,伸手将她拉住,也没工夫埋怨张峰,一脸冷峻地盯着谢明微:“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谢明微忙道:“回主公,自武思惟叛出朝廷,雍州南境防务如同虚设,方令舟连战连捷,已经逼近京师,顺天皇帝急宣正在雍北平叛的梁王回援,梁王撤军之后,那些尚未被完全剿灭的漏网之鱼,便又死灰复燃重整反旗,顺天皇帝得知后,便派密使前往车昌国。”
项小满双眉紧皱,他听说过车昌国,但也只知道是西域的一个弹丸小国,人口不过百万,常年在雍州西北侵扰,梁王以前驻守边地,要防的诸国之中就有它。
“这个刘闵,真是自己找死。”张峰冷笑道,“就算方令舟打入邯城,西召灭亡,他身为帝王,自然会享有优待,如今为保住皇位不惜勾结外敌,哼哼,真到了国破之时,只怕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
“有前车之鉴,他当然不会认为帝王身份,能为他换取什么好处。”赫连良卿淡淡说道。
项小满看了她一眼,心知她又想起召国当初屠杀北凉皇室的旧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沉默片刻,说道:“此事事关重大,或许是我们的机会,秦光,你们派人往雍州西北走一趟,把具体情况给我探查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