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丈巨木，根深在土。”
“万里异客，心系故土。”
枯荣笑笑，轻叹两声。
他的语气很怪异，有沧桑之意，有感慨之意，唯独缺少还在这时展露的敌意。
这一刻，这个模样年轻的老怪物竟给人一种风轻云淡、古井不波的独特感觉。
仿佛……他已看破了所有的世事。
而随着枯荣这一开口，下方战场立刻就有不少生灵站在原地发呆，停手不战。
那些生灵大多都表现出一副大彻大悟的样子，显然是被枯荣的道意给影响了。
诸生苦相.长生古经。
这是枯荣那门神通的名字，它诞生在几百万年前，是枯荣与当时的佛道道主在论道时偶然悟得，极为玄妙也极为可怕。
施展这门神通的方式一共有两种。第一种就是像刚刚那样，提前铭刻大道神纹，然后借助大道神纹的力量去演化术式。
术式一成，自可自行镇敌。
第二种方式则是像现在这样，不需要铭刻大道神纹作为先手。只需要发声，借此展露道意，影响、瓦解目标生灵的心。
当目标生灵的心产生动摇，相应的术式自然会在这个生灵的心境里衍生。到那时，施法者依旧可凭这门神通强势镇敌。
枯荣是这门神通的开创者。
对于他来说，说话、诵经都是施法的一种方式，两者没有任何不同之处。
而在这时，他说话，一是为了增强那诡异幻境，让赵扶摇继续沉沦下去。
二就是为了掌控整个战局，让那些敌对生灵也和赵扶摇一样，永远沉沦。
此计若成，建木城将会是最大的赢家。
“这老银币可真阴啊！”
阎帝默默吞下一口口水，与死之失落地那位大难不死的道主对视一眼。
这一刻，这两个人都感觉对方才是自己这一方真正可以去结交的盟友。
“招招都是先手，算无遗策。”
“不愧是活了千万年的老东西。”
“他……他不能在我身上动手脚吧？”
对视过后，死之失落地的道主先是在心里默默感慨几句。紧接着，随着他心念一转，他立刻就有一种坐立不安的感觉。
他回想起不久之前的情形，再转头看着枯荣一点点亮出深藏不露的獠牙，顿时将那所谓的救命之恩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嘎吱——
东皇政默默咬紧牙关，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远处那个模样极为年轻的老怪物。
作为在场四位道主中战力最高者，他当然也能看破枯荣的手段，及时收束本心。
可惜，还不等他想办法打破僵局，枯荣那沧桑的嗓音就再一次响起，回荡不息。
只听枯荣继续叹息道：
“一个人，一个生灵……”
“只要他还活在这个喧嚣的、无趣的尘世之中，他就绝不可能忘记他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执念。因为，那就是他自己本身。”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或求不得，或五蕴炽盛……终是无边苦海。难道你们就不想终结吗？就不想超脱？”
“现在，我给你们这个机会——”
果不其然。
随着枯荣继续诉说，马上就有很多人族御兽师显露若有所思之色。
然后，这样的神情再渐渐转为向往，又渐渐地由向往转变为沉醉。
见此情形，不止那东皇政心急如焚，阎帝二人也开始有些着急了。
只因枯荣这神通威能太大，他们自家阵营竟然也有要陷落的意思。
而让这几位道主震惊的是，在场的兽族强者竟纷纷对此不屑一顾。
枯荣捏着嗓子叹息了半天，到头来，这些庞然大物竟依然是该怎样就怎样，一点都没有要向施法者皈依的意思。
这样的结果，使得这四位道主不约而同地看向正处于昏迷状态的白甲怪人，又不约而同地暗暗琢磨，渊渊是谁？
战至这一刻，他们已经大致知晓‘渊渊’这个古老存在的可怕，也切实地见证到那些水族荒兽这个古老存在的信仰。
他们都能看得出来，这些水族荒兽之所以不受枯荣那神通的影响，就是因为在这些荒兽心中，信仰已大过一切。
信仰……对那个渊渊的狂热信仰！
它提供给这些荒兽的心道力量实在是太过磅礴，已足以支撑它们对抗枯荣的道意，从而强行化解那神通的影响。
枯荣嘴角一抽。他知道，要想让这些荒兽皈依就只有一条路可走，那便是当着它们的面将它们的信仰击得粉碎。
“渊渊……”
他咬咬牙，平静的目光有了波动。
与此同时，赵扶摇内心世界深处。
数不清的大道神纹正在飞速衍生，就像是巨树的根一样，生长、蔓延，再生长。
作为这个世界的主人，赵扶摇则是一直都在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任由神纹衍生。
当这些神纹开始演化，影响此界，他在这些神纹交错纵横之际看到一面面镜子。
那些镜子映照的画面，全部都与他的记忆有关，与令他印象最深刻的经历有关。
但实际上，画面的内容亦真亦幻。
那些事情，有的是他真正经历过的，比如他为渊族征战，比如他征服并统御万族，比如他与混沌厮杀。
而有的则是他从未经历过的，比如他经历了很多现实里从未经历过的失败，很多事的结果都太过悲怆。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很高明的神通手段，这是想要篡改我的认知吗？”
“若……我没有去过断魂狱，这诡异的神通或许真能给我带来极大的麻烦。”
赵扶摇冷冷地看着那些画面。
枯荣的神通很恐怖。
它为他营造的一切情绪全都无比真实。
在某种程度上，它能与天意手段媲美。
当初在断魂狱，天意也是想要用类似的手段来磨灭他的灵魂。
“但……祸福相依。”
“正好，我也需要一个合适的环境。”
喃喃一声，他的意识体缓缓闭上双眼，趁着心境世界还存在一道与现实连通的缝隙，他向那几个旧部传下最后一道命令。
很快，那四位道主敏锐地注意到，这白甲怪人体内有一道赤红的光华一闪而逝。自这之后，白甲怪人的气息便浑然一变。
在他体内——
一株小花缓缓化为灰烬。
紫色的光纹亮起，将这些灰烬吞噬。
“曦儿，我一直都在期待我们的重逢。”
这是源自那方心界的最后一声回响。
这之后，新的神纹开始在这方世界中疯狂衍生，相互交织，化为一条又一条小鱼。
梦道、心道、魂道……这是那些小鱼的力量，除此之外，它们还拥有着吞噬之力。
咔！
一面镜子崩碎，一群小鱼蚕食着它。
水天一梦的药力已经被他完全炼化。
赵扶摇入梦了。
梦里，他回到了那座小城。
他又遇到了那个穿着布裙的姑娘。
他看着她，她对他露出明媚的笑。
在那个夜晚，铁匠铺前。
他低着头，眼底尽是卑微——
“姐姐，我……”
“我这样会不会给你惹麻烦？”
“我的样子……”
“会不会吓到那些人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