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在兰仓国的更南方,扶南国都维耶陀补罗城中,一场风波也在悄悄酝酿……
毗耶陀补罗,又称猎人之城。
传说首位国王 “混填” 因射中神弓而获女王柳叶赠国,故而立城为念。
此城扼守着湄公河下游与入海口的贸易枢纽,是东西方商船往来的必经之地。
城中运河贯通,直达外港哥俄厄,形成了从内陆都城到沿海港口的双核心结构,将海上贸易的命脉牢牢掌控,其势力范围甚至延伸至整个马来半岛。
国都之内,一座看似清雅、实则守卫森严的府邸中,林邑国的前国主区治,正临窗而坐。
他身着一袭素净的汉家长袍,神态专注地研磨着墨锭。
在府邸窗外的是扶南王范蔓派来看守他的卫兵,将这位亡国之君困在其中……
范蔓收留区治,名为礼遇,实为软禁。
毕竟他需要区治这面旗帜来拉拢、吸引那些流散在南疆各地的林邑遗民,更需要用这位曾经的王者来向南疆诸部彰显自己吞并四海的实力与胸襟。
然而,区治表面上却对这囚徒般的日子甘之如饴。
他每日或研习汉家经典,或泼墨作画,一副寄情山水的落魄模样,让监视他的扶南人也渐渐放松了警惕。
但无人知晓,在他温文尔雅的表象之下,是一颗被仇恨淬炼过的钢铁之心。
这几年间,他早已通过各种渠道,将眼线撒了出去,甚至与那个同样被汉军追杀,狼狈逃窜到兰仓的士燮之子,士廞,都取得了联系……
而他能做到这一切的关键,都是因为范蔓的外甥,范旃。
当初,便是这位范旃在他被囚禁后主动找到了他,想要与他联合,当时的范旃时任二千人将,勇武有余,谋略不足,却对舅舅范蔓的王座觊觎已久。
而范蔓对他这个外甥的野心洞若观火,始终将其排挤在权力核心之外,只让王子范金生参与军政要务。
因此范旃需要一个外部力量来打破平衡,而区治也需要一个契机来重掌大权,两人一拍即合,开始共谋大事,为的,自然是扶南王的位置……
很快,机会就在范蔓亲征马来半岛金邻国时到来,这位称雄南疆的君主,在湿热的瘴气与连年的征战中,突发恶疾,病倒在了军中。
而后范蔓无奈之下,只得连夜赶回都城养病,将征讨金邻国的重任交给了自己的太子,范金生。
当消息传回维耶陀补罗时,区治正在写字的手猛然一顿,一滴浓墨落在宣纸上,迅速晕开,宛如他那迅速膨胀的野心一般。
他缓缓抬起头,眼中深藏的野心被瞬间点燃,化作了噬人的火焰。
“时机,到了……”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轻声自语。
当晚,范旃便在收买的亲信带领下,秘密进入了区治的府邸。
“区治先生,我舅舅病重,不日即回返国都,由王子范金生率领主力继续南下,如今国都空虚,正是我等举事之时!”
范旃压低了声音,眼中满是贪婪与急不可耐。
区治轻笑一声,坐起身来平静地看着他,仿佛早已料到他的来意。
“将军手握两千兵马,但只要陛下一声令下,能真正与禁卫军相斗的又有多少?”
范旃脸色一滞,这正是他最头疼的地方。尽管他手握两千兵马,但真正有胆子与禁卫相斗的恐怕不超过几百……。
区治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魔力。
“将军缺的,不是普通的兵力,而是一支能够助你杀进王宫的钥匙,而这把钥匙,区某恰好有……”
他拍了拍手,门外阴影中,悄然走出一个如铁塔般的身影,此人浑身都散发着浓烈的血腥气,正是跟随区治从林邑逃出的死士首领。
“将军,我这百名亲卫,皆是百战余生的林邑勇士,让他们换上扶南卫队的衣甲,助将军攻破王宫,如何?”
范旃闻言大喜过望:“好!先生果真是我的福星!”
“因为我们的敌人都是范蔓!”
区治的语气变得冰冷:“范蔓不除,我无安宁之日。将军登位,我方能苟全性命。况且,太子范金生勇猛果决,深得军心,若让他赶回王都,你我皆是死路一条。
不过我已派人伪装成向导,将太子引入了南洋,为我们多争取了至少十日的时间,十日之内,我们必须拿下王宫,掌控中枢!”
范旃的呼吸变得粗重,区治的计划滴水不漏,彻底打消了他最后一丝疑虑。
他猛地一拍桌案:“好!就依先生所言!事成之后,我封你为相,与我共治扶南!”
范旃这么说着,眼神中却闪过一丝忌惮,显然区治的能力让范旃也对他起了戒心,但在范蔓这个共同的敌人面前,两人还是勉强的联合了起来。
“多谢陛下!”
“哈哈哈哈哈!”
区治躬身一揖,眼底深处却闪过一抹冰冷的讥诮,显然也另有打算……
五日后,范蔓回返王宫养病。
当晚,夜色如墨。
范旃的两千士兵如鬼魅般穿行在维耶陀补罗的大街小巷,迅速控制了各处要道。
而在王宫的北侧,一处偏僻的角门被悄然打开,百余名身着扶南禁卫军甲胄的巡逻兵,在一名校尉的带领下,如幽灵般潜入了沉睡的宫城,他们正是区治的林邑死士。
“杀!”
随着一声压抑的低吼,杀戮骤然爆发!
这些林邑死士动作迅捷而致命,他们手中的短刃与腕弩在月光下划出死亡的弧线……
“呃!”
巡逻的扶南卫兵甚至来不及发出警报,便被无声地抹断了喉咙,或是被淬毒的弩箭射穿了咽喉,软软倒地。
他们配合默契,分工明确,转瞬间便控制了宫门内侧的数座箭塔与要道。
“敌袭!敌袭!”
终于,有扶南军官发现了异状,凄厉的警报声划破夜空。
宫城内顿时大乱,无数被惊醒的卫兵睡眼惺忪地冲出营房,却迎上了早已蓄势待发的林邑死士。
与此同时,范旃率领大军,从被打开的正门涌入!
战斗在一瞬间进入了白热化!
王宫禁卫虽然精锐,但仓促应战,阵型混乱,很快便被内外夹击的叛军分割包围。
区治的林邑死士如同一柄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刺向禁卫军的指挥中枢,定点清除着负隅顽抗的军官。
而范旃的部队则用人数优势,展开了一面倒的血腥屠杀……
范旃一马当先,杀得浑身浴血,直冲范蔓养病的寝宫,他们必须在范蔓下令前攻破王宫,将范蔓控制在手里!
当范旃一脚踹开宫门时,看到的是病榻之上,面如金纸、气息奄奄的范蔓,在他身旁,是捧着诏书,正在急急向外奔去的内侍。
在看到范旃的一瞬间,内侍脸色一变,刚要惊呼,就被范旃一刀捅进了肚子,当场毙命……
“你……你这逆贼!”
范蔓指着范旃,气得浑身发抖,一口鲜血从口中沁出。
“舅舅,你老了。”
范旃狞笑着上前,一把揪住范蔓的衣领,将他从病榻上拖了下来。
“这扶南的王座,该换人来坐了!”
“噗嗤!”
突然一声轻响,范旃惊愕的低下头去,看着从自己的胸口透出的半截刀口,这才缓缓向后看去,只看到区治麾下的死士手中握着一柄利刃,而刃尖正在自己的胸口!
“范旃!你胆子不小啊,竟敢阴谋作乱!我区治又岂会任你胡作非为!”
“区治!”
区治缓缓从殿外走入,笑着看向面前的范家二人。
“二位,你们就放心的去吧,从今天起,扶南国,姓区了……”
“你敢!”
范旃刚想出声怒斥,却再也坚持不住,一下子瘫倒在了地上,眼睛死死的瞪着区治,死不瞑目……
“一群未开化的猴子,也学别人玩篡位?”
区治不屑地笑了一声,看向一脸惊惧的范蔓。
“放心吧,陛下,你的身份对我来说还有点用,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干掉你的宝贝儿子了……”
“你说什么!”
此次宫变,区治成为了最大的受益者,他趁乱杀掉了范旃,在范旃死后,区治凭借范蔓,彻底控制了整个中枢,但他知道,最大的威胁,依旧是远在南方的太子范金生……
区治强令范蔓召回太子范金生,范蔓却坚决不从,无奈之下,区治只得令内侍之中服侍范蔓的人模仿范蔓的笔迹,召太子范金生回都勤王。
半月之后,暹罗湾。
太子范金生的旗舰在海面上平稳航行。
自接到父王病危的密信,这位太子便心急如焚,不顾部下劝阻,亲率数艘战船日夜兼程北返。
是夜,夜深人静,海面上一片漆黑。数道不起眼的黑影,如同海中的鬼魅,悄无声息地靠近了旗舰。
他们正是区治训练多年的林邑水鬼……
冰冷的铁锥在水下无声地旋转,一点点凿穿着厚实的船底。当海水开始疯狂涌入船舱时,甲板上的扶南士兵才惊觉不妙。
“船漏水了!快!快堵住!”
船上一片大乱,士兵们奔走呼号,乱作一团。
就在这混乱之中,数十名水鬼借着夜色的掩护,如同猿猴般攀上了船舷。他们口含吹箭,筒中则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什么情况!进水了?怎么会进水!”
范金生听闻漏水,连忙从舱内奔出,指挥着手下立刻进入舱底查看,而就在这时……
“噗!噗!噗!”
几声轻微的破空声响起,范金生的身子一僵,随即捂着脖子痛嚎一声,随后缓缓倒在了地上,脸上脸上瞬间蒙上了一层死灰色……
他最后的意识中,只看到那面代表着扶南王权的旗帜,缓缓沉入漆黑冰冷的海水……
在确认范金生死讯之后,区治立刻以“国王病危,太子死于海难”为由,暂理朝政。
为了拉拢各方势力,他纳范氏皇女为妃,又将忠于自己的势力大肆提拔,在大局已定后,他便毫不留情杀死了被囚禁的范蔓,登基为王,彻底接管了扶南的朝政……
就此,范氏扶南变成了区氏扶南,而关于士廞在兰仓故地击败昆氏象兵、建立“大瞿越国”的情报,也送到了区治的耳中。
王宫内,区治缓缓展开一卷兽皮地图。他知道,他苦心经营、隐忍等待的时机,终于成熟了。
他提起笔,饱蘸浓墨,一封由他亲笔写就的密信,从扶南送往士廞所建立的瞿越国。
信中,区治没有半分客套,开门见山,欲与士廞结盟,征伐四方,待合适时机,北上交州,再攻刘瑁,以慰先人在天之灵!
两个同样被刘瑁夺走一切的亡国之君,两个同样靠着阴谋与杀戮重新崛起的枭雄,就这样走到了一起……
中南半岛,再掀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