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公子自是知道‘她’指的是谁,这让楚默离的话在他耳边放大,他看着他离去,想要喊住他,却仿佛突然失了声。
楚默离的身影消失的那瞬,他想起了曾经的某个夜晚楚默离让人在街上拦住他,对他说过的一段话。
那个时候,他知道他是在警告他。
他亦清楚,他当时就是在告诉他,有得必有舍,做人不能太贪心。
只是,那个时候,他虽没有反驳他,心里却在讥讽。
讥讽他们那些皇子公主,哪里懂得,平常人的得与失,从未由自己做过主,而是他们的压迫与施舍,最后却还义正言辞地来跟他们讲大道理,简直可笑。
这一次,他依旧想要反驳,楚默离的话,却让他再无法让这想法理直气壮起来。
何大公子失魂地退到他常坐着的角落,抬眼看到食盒与包袱,他也想起了第一次在接天莲叶的后面看到高贵少女,那个时候的她,虽然浑身散发着高傲,笑的却又如那莲池里盛放的莲花。
他再次讽笑出声 。
这一次,他笑的却是自己。
楚默离从大牢出来,就直接离开了京兆府。
马车驶离京兆府大门处,时礼见其他人都远离了,观察了他的神色,大着胆子道:“属下有一事不明,想向殿下请教。”
楚默离在车厢里闭目养神,“说。”
时礼得到允许,请教道:“按照殿下刚才对何大公子所说,颖丰的事情,可是何大公子是说了谎?”
楚默离没有睁眼,“他说的都是真话 。”
只不过,真话,并不代表,那一路上人心未曾走偏过。
何大公子最初找郑开儒,可能真的是为公主府,后面所做,也是形势所迫。
可在这被胁迫的过程中,他逐渐也有了其它的想法。
外面的时礼一听,更糊涂了。
楚默离却没再说其它的。
这日,何府没有人来看过何大公子,接下来的几日,亦无人来探过监。
颖丰公主得知何府没有派人去探望过他,就连何夫人都没有派人去送过一件衣物,她意外也不意外,自身难保的她,也没再做过其它的努力。
其他的人逐渐听到了一些消息,也看到了尚书令一生清誉被儿女所毁,晚节不保,认为他是被这不知进取的儿子伤透了心,才忍痛大义灭亲了。众人感慨完,更加同情何道,同时觉得,自家不成器的孩子,不上进也挺好。
在小宅子坐了一晚后,楚默离没再去过那里。
邻居家修缮还未结束,甜瓜与苟八依旧敬业地留在那里监工,有了草料钱,再顺便继续养着那匹闲马。
王府安排来帮忙的工匠们又挖了几日地基,但挖到的还是石头,并且估计,地下的石头估计还有很深。
楚默离终于下令,让他们止了这项工事。
甜瓜与苟八看着他们忙活了多日,终于不再执着那块地基,转修其它地方,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落回到了原地。
夙沙月明这次也是完全不知水乔幽与夙秋去了哪里,又怀疑水乔幽不是单纯地离开了中洛,再加上接了楚默离大婚的请帖,他没有像以往一样,水乔幽一走,他也跟着离开,而是留在了中洛等消息。
尽管离人庄生意遍天下,打听消息不一定就会比天霜馆差,但是这么久过去,也还是没有一点两人的消息。
水乔幽与夙秋两人一前一后从中洛离开,就像人间消失了一般。
楚默离知道夙沙月明一定会找人,也知道他还没有找到人。眼看就要到太子册封典礼的日子,他却依旧没有半点担忧大婚之日他的太子妃上是否会出现。
就是袁松看着皇家按照太子大婚章程,一项项推进事宜,先前稳了下来的心,逐渐又有点焦虑了。
可楚默离不着急,他着急也没用,除了起了一嘴泡,只能对皇家派来的人说,他那妹妹舍不得家乡,想在出嫁前,多在家乡住一段日子,再过个半个月就回了。
这理由听着虽然有点扯,可是好像也不是完全说不通。再加上,赐婚的旨意下来的时候,袁松就向青皇说明了情况,也表明他这妹妹,他也不好命令……总之就是他说了一堆情有可原的理由,表示她回了原阳他一时半会也喊不回她,最后居然得到了青皇的理解。其他人虽然不理解,却也只能理解,看袁家提供未来太子妃嫁衣的尺寸,暂时就先准备着,尽量先将不需要新娘子提起配合的事情做好,打算等太子妃回来,再精修嫁衣尺寸。
这段日子,御史台与京兆府当真将先前在朝廷上提议将郑家处决之日延后的人,明里暗里全都查了一遍,庆王也未例外。
然而,一通查下来,庆王这个人依旧一点问题都没有,甚至让御史台里各个标榜清廉忠心的都自愧不如。
郑侧妃的死也是与庆王府向外说的是一样的,急病不治而亡。
不过,这么一番查下来,他们也从其他人那里查到一些问题,另外,庆王虽然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是庆王妃的娘家却是被查出了几个借用庆王之名在外面以权谋私的人。
这让御史台那些自愧不如的人,反而觉得庆王更有嫌疑。
因为,虽然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肃清朝廷不正之风,但是,正是这个原因,他们实在是不相信这世上竟然有如此完美之人。
根据他们以往的经验,越是完美的人,背后往往有着更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们调查庆王之事,不但作为太子的楚默离没有干预,青皇很快得知消息后,也没有阻止。
这让御史台与京兆府尹有了底气,根据这个‘歪理’决定继续调查庆王。
既然庆王这边查不出问题,他们决定改换思路,从那些看似与庆王府没有关系实则却有关系,只是关系不明显的人身上入手,同时,庆王妃娘家自然也是他们的重点调查对象。
太子与青皇相继默认御史台与京兆府的行为,与庆王府的人虽然有不满,他们也不能阻止。尤其是被御史台缠上,配合,那些人就觉得你心虚,不配合,那些人就更觉得你心虚。御史台没有诬陷栽赃,但一个比一个较真认死理,能将人逼疯。
至于庆王,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有点敏感,为证清白,最开始知道御史台与京兆府在查他,他也能理解,只能任由他们查,其他人有意见,他也尽量安抚,青皇都默许御史台与京兆府的行为之后,他更不好提出抗议。然后到了庆王府的娘家出现问题,他想抗议,也不可以了。只能忍下其它想法,任由御史台与京兆府继续折腾。
太子册封典礼后,楚默离要迁入东宫。
若是住进东宫,他的出行会受到很大限制。
于是,典礼前两日,他想办法向青皇请到了旨,又去了一趟西山观后山。
楚默离肯定水乔幽当时从原阳离开后,失踪的那段日子就是去西山观附近找那洛家先祖的墓地。
可墓地早已被发现,神像里的宝物也已被人取走,溪流带着红绮却一直躲藏在后山背面那片山林里,这让他觉得,那一片一定还有其它的秘密。
京兆府的人与秦鸣一直都没有查到异样,他决定亲自跑一趟。
这一次,他没有从西山观上后山,直接去了背面,抵达了秦鸣第一次发现溪流二人踪迹的地方。
他没有带太多人,依旧只带了时礼与几个侍卫徒步进了山。
后山背面到时礼查到的那条与原阳相通的小路之间,并不只是一座山,中间还有好几个山头连在一起。据当地人讲述,山中还有猛兽出没,再加上几座山头都有些险峻,以至猎户樵夫都很少进入山林深处,因此,越往深处,越是难行。
随便一个人躲在里面,哪怕是官兵搜山,一时半会也是不容易找到的,更不要说是溪流、红绮这种有能力在野外生存的有心之人了。
好在,这段日子,也因他们这几个人,京兆府与王府的人,将这一片都踏出了不少野路,终于比之前好走了一些。
秦鸣得知楚默离要亲自过来,本来想要来带路,楚默离却没让他跟着,吩咐他继续找人,同时,楚默离也没让其它人带路,而是根据溪流二人先前出现过的几个地方,自己制定了路线。
他也不嫌没有路的山里难走,下了早朝便前往了此处,在山里转了半日,到了晌午也没想着休息。
他带着人在山里转了两个时辰有余,来到了那片峭壁之下。
站在下面,一抬头,可以看见先前在山顶走过的地方,从下往上看,那片山壁也显得更加陡峭,再加时节转变,前两日这一片下过雨,山壁上的石头多数还有些湿滑。
时礼带着人沿着峭壁走了一遍,都未找到可以上山的路。他们也试了直接攀爬峭壁,顶多爬个十几丈,即使先前没有下过雨想要上到半山腰都难,如今更不用说到顶了。
其它的地方,也没有可以翻到西山观那边的路。
楚默离听了时礼的回禀,站在山壁下面,仰头看着峭壁沉思。
今日一路进来,他没有发现这山中有何异常之处,但是抵达这片峭壁之下,想到另一面的西山观与洛家先祖的墓地,他直觉水乔幽当初一定从这边上去过。
可是没有路,她走的会是哪里?
他又想起她以前跳悬崖假死的事情,也记得夙秋曾经去江灵接应她与萧翊回来,说过她带着萧翊等人没走水路,而是走的悬崖。
江边悬崖她都能当路走,那么这一片,是不是也难不倒她。
毕竟,她可是水乔幽。
山里风大,即使是在这峭壁脚下,站久了,也有些凉。时礼见穿得不多的楚默离看着山顶站了许久,建议他先离开,他安排秦鸣过来再看看其它地方有没有上山的路。
这个时候,时礼想到了夙秋。
若是夙秋在,或许可以让他试试看能不能从山壁上爬上去。
楚默离没有作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看到一处相对好攀爬的地方,脱下了有点碍事的外衣。
时礼接过他手里的外衣,还没反应过来,楚默离就自己踩着看好的那处岩石,徒手往上攀爬。
时礼意识到他的意图,连忙喊他,想要将他劝回来,只见他差不多已经攀了两丈。
时礼与其他人赶紧跑近他,看着他离地面越来越高,时礼担心自己的劝阻会让他分神,反而让他更加危险,不敢再喊他了,只能屏住呼吸在下面盯着。
其他人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影响他。
楚默离借着先前看好的几处借力点,一股气往上攀爬了五六丈。
再往上,因为先前下过雨,难度就增加了。
一盏茶过后,他离半山腰还差一些距离,之前在山顶看到的古松如今在他上方,看上去还是有些显小。
而且,因为石头被雨水浇了两日,越往上,越不好借力,他手上一滑,还往下落了一丈,才重新稳住身体。
时礼等人在下面看着,吓得不轻。
楚默离自己还好,没觉得吓人,只是这攀岩实在不是他的强项,又加山壁湿滑,他也清楚,今日这山壁,他要徒手攀上顶,不太现实。
他看着四周的环境,思索过后,决定还是先下去。
刚要动作,看到斜下方约莫一丈半处的岩石上有几道有点深长的划痕,不像是自然形成的。
他仔细又看了一眼,觉得那划痕与鹰抓钩留下的痕迹有些相似。
他没有多想,扫了一下旁边,不顾危险转移过去。
凑近了看,那痕迹更加明显,验证了他的猜想,而且,看磨损处的色泽,留下似乎还没有太久。
他又打量了其它地方,再往上攀爬一丈多,注意到头顶上方的某处石壁上也留下了类似的划痕。
他没听时礼的劝阻,未再急着下去,换了更好借力的地方落脚,再次观察起头顶上方的峭壁来。
目光一扫,他又看到了半山腰的那株古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