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大彪仿佛已经猜到了后面的结局,陆齐和严长军一定会为了那个不知道哪认识的女人反目成仇,而自己这个局外人,已经因为陆齐的一顿廉价鸡公煲而卷入其中。直觉告诉他——过不了几天,陆齐肯定还会来找自己。
虽然他并不想多管闲事,可他更期待着能有一场好戏可看。想到这儿,他突然有了一种能够掌控一切的满足感,事情究竟会不会按照他预想的发展?自己看人的水平究竟准不准?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寇大彪像往常一样正在东方网点和蛋皮以及小月一起玩着FIFAoL3。耳机里传来虚拟球场的喧哗,键盘被敲得噼里啪啦响,屏幕蓝光映着三人专注的脸。
突然,搁在油腻键盘旁的手机像被烫到似的尖叫起来,屏幕上跳动着陆齐的名字。
接通后,听筒里果然传来了陆齐气急败坏、又带着明显慌乱的声音:“兄弟!出事了!妈的…我的淘宝店!让人给恶意举报了!店被封了。肯定…肯定是严长军那个王八蛋干的!”
他的声音在憎恨和恐惧之间剧烈摇摆,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兄弟,真有什么事,你会帮我吗?”
寇大彪把耳机摘下来挂脖子上,听着他几乎要哭出来的抱怨,心里那片冰冷的荒谬感又浮了上来。他沉默了几秒,才没什么情绪地开口,声音沙哑:“你现在,终于看清他是什么样的人了吧?”
电话那头像被掐住了脖子,顿了一下,随即陆齐的声音变得更低、更急,几乎是在哀求:“兄弟…我…我有点怕了。严长军…他会不会…会不会找人弄我啊?你在哪?我现在到你这里来。”
“我就在东方啊,你过来就行,”寇大彪抬眼扫了下周围,“我旁边正好有空的机器。”
傍晚时分,天色昏黄,网吧的灯陆续亮起。陆齐也来到了东方网点,加上蛋皮和吴小月,四个人心照不宣地打开了FIFAoL3,虚拟球场上的喧闹暂时冲淡了现实的紧绷。陆齐操作着自己的阿森纳队,一次次机械地按下射门键,手指关节绷得发白,眼神却不断飘向门口,像只受惊的兔子。
就在一局终了,寇大彪操控的曼联刚灌了陆齐好几个球时,一个阴沉的身影悄无声息地站到了他们椅子背后。灯光被来人遮住,投下一片阴影。
“哟,挺热闹啊。”严长军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调侃,像条蛇滑过皮肤,“陆齐你逼样子可以啊,挖我墙角?我好心请你一起过来吃饭,你暗地里和人家女的留电话。我没告诉你我喜欢这个女的吗?”
陆齐整个人一僵,鼠标差点脱手。他猛地回头,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心虚地辩解:“不是这样的!是…是她…是她主动问我要的电话!”
“呵,”严长军嗤笑一声,身体前倾,双手撑在陆齐的椅背上,压迫感十足,“你肯定给人家女的说了我坏话,原来她对我印象挺不错的。怎么你一掺和,就他妈变味了?”
“我没说过!我真没说过!”陆齐急得快站起来,椅子腿刮擦地面发出刺耳响声,“人家不喜欢你…不是很正常吗?”
严长军的脸瞬间铁青,恼羞成怒,指着陆齐的鼻子:“行!你牛逼!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你自己当心一点!”
陆齐肉眼可见地慌了,眼神求救般看向寇大彪。
就在这时,寇大彪猛地推开键盘,站了起来。长期压抑的怒火和此刻被搅扰的烦躁混在一起,让他眼神变得骇人。他一把狠狠推开严长军:“你他妈的当我不存在?找事情是伐?!”
严长军被推得踉跄一步,没想到寇大彪这么直接,气势一下弱了半分,但嘴上还硬着:“我和陆齐的事,跟你他妈有什么关系?”
“我就是他妈的看你不顺眼!”寇大彪蛮横地打断他,根本不给讲理的余地,“别出现在我眼前,马上给我滚开!”
严长军扫了一眼周围看热闹的人,脸上挂不住,冷笑一声,“天地良心,是谁背后翘别人女朋友?”
寇大彪眼角余光瞥见陆齐那副心虚缩脖的样子,他清楚这件事多半是陆齐不地道。但比起这个从小就让他厌恶的严长军,陆齐好歹是跟自己一起玩到大的“兄弟”。他没理由去主持什么狗屁的公道。
加上严长军那轻佻的眼神,那副拽拽的样子,看了就让人生理不适。这股念头让寇大彪的内心更加暴躁,直接上前一步,猛地揪起严长军的衣领:“你废话说完了没有?!”
“大彪!兄弟!算了算了!”陆齐这才仿佛惊醒,赶紧起身假意劝阻,声音发颤。
严长军被勒得难受,脸憋得通红,挣扎着甩开:“行!你们狠!陆齐,你给老子等着!”
“等?”寇大彪被彻底激怒了,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堵着他的去路,“你他妈的再敢找事试试?我天天去你家门口闹!看你爸妈丢不丢得起这人!看是你要脸,还是我要脸!”
严长军愣住了,显然在气势上已经输了。他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咬咬牙,灰头土脸地挤开看热闹的人,快步走了。
网吧里短暂的寂静后,又重新被游戏音效填满。空气里弥漫着烟味和汗味,屏幕光仍在闪烁,方才的冲突仿佛被按了暂停键后又继续播放。
陆齐长舒一口气,几乎瘫在座椅上,随即又兴奋起来,脸上恢复了血色,用力拍着寇大彪的胳膊:“兄弟!牛逼!太有腔调了!你看把他吓那样!”
寇大彪喘着粗气坐下,拿起桌上的烟点了一根,狠狠吸了一口,才嗤笑一声:“小意思,他根本就没在外面混过,对付他这种人,就是胆大的吓死胆小的。”
陆齐连连点头,殷勤地跑去饮料柜给寇大彪买了一瓶可乐。过了几分钟,他凑过来,压低声音:“兄弟,晚上我请你吃饭,地方你挑!…不过,”他眼神瞟了瞟还在专注打游戏的蛋皮和吴小月,“就别叫他们了吧?”
寇大彪没接那瓶可乐,只是把烟灰弹了弹,眼睛没离开屏幕:“不了,我下午起床刚吃过,根本不饿。”
陆齐脸上的兴奋僵了一下,讪讪地坐了回去,几人又玩了几局游戏,键盘敲得噼啪响,但气氛明显不如之前。快到十点,陆齐开始频繁看手机,终于忍不住凑过来,声音压低:“兄弟…那个…时候不早了,我…我得回去了。”他眼神游移,不敢看门口,“你…你能不能送送我?我怕严长军那傻逼蹲我…”
寇大彪头都没转,手指在键盘上操作着球员一个抢断:“怕什么?严长军就是个缩卵,再说他家住哪,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陆齐张了张嘴,脸上闪过不快和无奈,最终什么也没说,慢吞吞地站起身,拎起他那件皱巴巴的外套。“那…那我先走了啊,兄弟。”
“嗯。”寇大彪应了一声,屏幕上的足球赛正踢到关键处。
陆齐一步三回头地挤过网吧的过道,身影消失在玻璃门外的夜色里。
蛋皮戴着巨大的耳机,整个人陷在椅子里,完全沉浸在游戏世界,仿佛刚才的冲突和此刻的离场都与他无关。旁边的吴小月却把耳机挂在脖子上,凑了过来,胳膊肘不轻不重地撞了下寇大彪的胳膊,脸上带着哥们儿间打听八卦时特有的那种戏谑表情:“兄弟,刚严长军来找你们干嘛呢?”
寇大彪眼睛没离屏幕,操纵着球员一个急停变向,含糊地应道:“啊,他们两个为一个没认识几天的女人,已经闹得恩断义绝了。”
吴小月乐了,露出一口牙:“我是女的我也选陆齐啊。严长军那卖相…啧,满脸横肉,一脸凶相,哪个姑娘能真看上?就算看上了,肯定也是冲着钱去的。”他摇摇头,带着点鄙夷,“陆齐好歹戴个眼镜,看上去挺斯文的。”
寇大彪扯了下嘴角,皮笑肉不笑:“这倒也是。”
时间在游戏音效和键盘噼里啪啦的响动里淌过去。寇大彪又干完一盘,屏幕上排位赛的积分也到达传奇1200分。他刚把耳机摘下来打算点烟,就听见没完全拔出来的耳机插孔里,传出几声沙哑的“咳咳”声——是qq好友申请的消息。
他顺手点开电脑右下角那个疯狂闪烁的喇叭图标,一个网名叫“小bY”的陌生人请求添加。寇大彪眯眼瞅了下,点开那人的资料卡,头像是个模糊不清的胖子,qq等级倒是不低,个性签名写着句故弄玄虚的“不怕兄弟苦,就怕兄弟开路虎”。就这话,他立马对上了号。
“操。”他低骂一句,带着点看乐子的心态,点了通过验证。
几乎是秒速,聊天框就弹了出来,顶上的名字赫然是“小bY”发来一个问号的表情包。
寇大彪懒得废话,手指砸着键盘:“你谁?”
对面显示“正在输入…”,停了会儿,“大彪,是我。”
寇大彪没好气地回复道:“有屁快放,装你妈神秘。”
那边又显示“正在输入…”了好一会儿,才发过来一长段:“我和你就直说了,我为那女的,前前后后砸了七八千!就那天晚上吃饭,我他妈还好心叫上陆齐,结果呢?没过几天,那女的直接不理我了!电话也不接了!不是他在中间搞鬼能有这种屌事?
寇大彪面无表情地敲字:“你跟老子说有个屌用?关我屁事。”
过了一会,对方再次密密麻麻地发来了消息:“外面混,这点规矩总要讲吧?他陆齐要是真想跟那女的搞,行啊,起码把我花的钱吐出来吧?不多要,算他五千”
寇大彪差点笑出声:“你他妈去学学刑法,看看几千块够判你个敲诈勒索罪。你就是活该!”
严长军似乎急了,试图又开始挑拨离间:“寇大彪!你醒醒!陆齐今天能这么搞我,明天就能这么搞你!这道理你不可能不懂!”
寇大彪看着这行字,心里那点冰冷的讽刺又翻上来。这狗屁道理他当然懂,陆齐什么屌样他比严长军清楚一百倍。但他更恶心严长军这人。脑子里闪过以前打完球在小卖部,严长军当着他的面只给陆齐买冰可乐,完全把他当空气的画面,他想起来就反胃。这种人被耍了?纯属活几把该。
他懒得再浪费时间直接了当地回复道:“别跟我多啰嗦,有本事我俩试一下,没本事有多远滚多远!”
聊天框沉默了快一分钟,最后弹出来一句简单又不甘的留言:“你以后就是第二个我。”
寇大彪冷笑,用力敲下回车:“不可能,这世上能玩我的人还没生出来。”
消息发出去的瞬间,弹出一个冰冷的红色感叹号——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他被拉黑了。
寇大彪盯着屏幕上那提示,心里先是一股不屑涌上来,接着居然有点说不清的失望。他甚至有点盼着严长军真有点血性做点什么,好让他能抡圆了膀子狠揍那死胖子一顿,把心里憋着的那股无名火和烦躁,彻彻底底地发泄出去,他也想知道自己腰伤了之后,到底还行不行?可惜对方根本就没那胆子。
想想也挺可笑,自己这么久没上班,成天泡在网吧烂着,在严长军、甚至在很多人眼里,大概早就是个不要命的流氓瘪三了。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没成想,自己的摆烂,反倒成了最让人怵的身份。
他扔开耳机,重重地向后靠去,一个念头却猛地刺入脑海:陆齐表面上与他亲密无间,可自己瘫痪在床的那段日子,对方甚至连一条问候的消息都不曾发来过。每一次,都是在他有利可图的时候,陆齐才会想起还有他这个“兄弟”。
别说陆齐长得一副经济适用男的模样,他付出的那点人情也同样斤斤计较。请客吃的拉面、鸡公煲,哪一顿不带着明确的目的?真正赚大钱的时候,除了低调的炫耀,陆齐何曾真心想到过别人?
寇大彪不愿相信他们之间竟至于此。从九八年读预备班相识至今,已经十五年了。陆齐再自私、再淡漠,总不至于会害自己吧?
可……转念一想,严长军何尝不是和他认识了十五年?陆齐却能为了一个才认识几天的女人,就同严长军彻底翻脸。
若不是出了这档子事,陆齐恐怕根本想不起自己。他和严长军不还是所谓的“好兄弟”么?
难道人性的凉薄莫过于此?那个看上去老实懦弱的眼镜男,骨子里才是真正的冷血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