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小雨将山林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气，飘渺于天地。
泅湿乌发衣衫，顾卿云垂着眸子靠着石壁，不知在想什么。
他的脸庞仍是寡淡的清寒。
长睫下那双比雾气还要潮湿的凤眸，却浮出一抹茫然无措，和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凌乱。
下药欺他辱他，却又动了真心。
既然这么喜欢，那看到顶着他容貌的少年，一定不会拒绝吧。
今晚一过，再无回旋的余地。
“咔嚓！”脆响。
顾卿云猛地侧首看去。
金色的结界应声而碎，一道身影飞了出来。
顾卿云眼疾手快托住了他的腰身。
声音微沉，“怎么回事？”
那少年的外袍已然不见，身上的衣衫却是整齐。
他想说什么，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我用了那些药，刚碰他他便醒了，让我滚，宁死也不肯碰我。”
顾卿云愣了。
那少年忽然紧张的抓紧他的衣袖，眼睛泛出点点泪意，“仙尊，他要死了，那我娘……”
“我答应你的便不会食言。”
正在此时，四周景致忽然开始晃动，看着突如其来的异象，少年微怔，随即眸中浮出惊恐的神色。
此刻竟像是世界要坍塌毁灭一般。
冰冷的机械音疯狂的响起，还有306忽然变得坚定的声音。
顾卿云咬了咬牙，拎着少年，冲进了山洞。
浓重的血腥味钻进鼻尖。
视线落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的血人，顾卿云凤眸瞬间充红。
“滚……不是他……”
地上的少年满脸满身的血，兽耳乃至狼尾的毛发都被浸染的能滴出血来，他无意识的揪紧自己的衣袍。
“滚。”
“别，碰我。”
字句泣血，哽咽的恸哭。
……
雨下了一夜，仍未停歇。
密集的从天穹铺洒，天地之间笼罩一层薄薄的水雾，隐秘的山洞静谧幽暗，一两滴水滴坚石的声音。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汽味，昏暗的光线轻纱般笼在山洞。
少年靠着石壁昏睡，金文黑衣若有若无的流纹划过。
一张英俊绝伦的脸，长长的睫毛垂着，投下两团小扇般的阴影。
浑身赫然散发着纯正的妖气。
不知过去了多久，两扇深浓的睫羽缓缓掀开，是一双剔透冰冷的蓝瞳。
朝辞猛地坐起了身，慌张的向周围看去。
山洞静谧，只余微弱凌乱的雨声和他自己急促的呼吸。
视线垂落，他看到地上一片又一片的血迹。
一簇簇的零星碎片从脑海中跃出，清晰却又像是做梦。
指尖一抹精萃的妖力。
朝辞忽然埋首于掌间，狭长的双眸一点点沁出泪珠。
肩膀耸动，呜咽着。
“我错了……”
他活下来了。
成功化妖……
他不用死了。
甚至清晰的感觉到修为提升的飞快，宛如拔苗助长，疯蹿。
碎影浮光的记忆涌进来。
转身离开的少年。
重新落下的金色结界。
顾卿云扶好他，双手贴在他的后心，灵力不要命的输送。
最后耗了半数修为，以灵核之力，生生助他彻底化妖。
朝辞缓缓阖上了睫毛。
平静下来一些，才有心思想其他的。
顾卿云分明知道冰灵根可以助他化妖。
故意的示弱，含糊不清，指引他方向，目的明确。
昨晚山洞那个顶着同顾卿云一样的容貌，同样有着冰灵根的少年。
显然，是顾卿云早就安排好的。
可没成想出了差错，只能以自身修为来救他。
他宁肯不要半数修为……不做仙尊……
朝辞这一刻绝望极了。
那……
徐姻姻来云雾缭绕峰呢？
她如何得知助他彻底化妖的方法？
朝辞指尖颤栗不止。
顾卿云早知道他是妖，并且不知怎么寻到了办法。
原来他早就在为了他可以彻底化妖而谋划。
顾卿云从未喜欢过姻姻，而是……为了撮合他们。
朝辞眼底浮出各种情绪。
顾卿云为了他们做了那么多的事，而他们都做了什么？
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打断了骨头都不肯喊一声疼。
灵珠一事，明明是伤心的。
尽管如此，还出来找到他，引他去见那个冰灵根少年。
可顾卿云为何会那么快找到了他？
虽然诸多疑惑，心中也来不及再思虑太多。
朝辞眼眸泅湿，心脏揪缩在一起，淋漓浸血，愈发觉得难受。
而他，他都做了些什么！
“对不起……”
朝辞低咽着啜泣出声，“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
“我错了……”
“我真的错了……”
“我不要你的修为……不要你救我……”
……
初冬的风雨打在身上格外寒凉。
白影翩跹，顾卿云睫毛疲倦的垂落，面色有些苍白，“多谢。”
306愣了一下，惊慌失措的颤抖，焦黑的屏幕随着抖动几乎可以听到电流刺啦的声音。
似乎下一秒就能报废。
【不，不用。】
虽然被主神系统将下惩罚的电击，又耗了大半的能量，可它此刻一点也不后悔。
它不要什么666，现在只想将顾卿云平安送回家。
顾卿云阖了阖睫毛，“你，你能帮我遮掩一下吗？”
他并不在乎什么仙尊不仙尊，只是不知为何，不想让徐琉殇他们知道他失了半身修为。
【我试试，只是灵息太弱，他们虽不会知道，可是也能察觉一些。】
“嗯。”顾卿云低低应声。
心头大患已除，有妖族庇护，修真界没法拿朝辞怎么办，此事也会不了了之。
而玄阴派死了五条人命，他必须给祁浅锡，给清流宗一个交代。
最重要的是，给原主的师兄师姐们一个交代。
顾卿云不知没有带朝辞回清流宗是对是错，快速朝着东方急掠。
一道身影站立在清流宗山门前，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守在山门的弟子目光复杂的看着他，没人敢出言相劝。
白帝静静的看着上山的唯一一条小路，俊美的脸庞没有一丝表情。
直到看见难以察觉的身影，飞身消失在原地。
朦胧的雨雾之中，清流宗山下，歇脚凉亭，华丽的鎏金紫袍在风中翻飞。
此处临江面水，远观宛如山水画，画中人妖孽的容颜，却是寂水般颓然。
他抱臂靠在石柱，眉眼灰沉，怔怔的凝视看去。
一滴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淌到凸起的喉结处，妖冶欲滴。
顾卿云身形一滞，止步。
雨幕中，那双黑沉沉的眸子从头到脚将顾卿云一寸一寸剥茧抽丝，从外到内看透彻。
顾卿云一言不发，垂手而立。
时间静止了几秒。
又仿佛历经了万年。
白帝仍一动未动。
他立在亭檐下，浑身上下早已被雨水打湿。
冷风往衣服里面灌，周围像笼了一身的阴霾的死气。
他晚到了一步，找到了满地的尸骸，找了一夜却找不到两人的行踪。
只好回到宗门，站了有些时候。
绝望，惊恐，难过，酸涩……在见到顾卿云这一刻，千般滋味仿佛到达顶峰。
他再也没力气挪动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