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大长老推搡着向前走,背后的目光仿佛要把我戳出个大洞,激起我一身鸡皮疙瘩。
明明最应该气愤的是我才对,他们有什么立场来指责我,一群被利益熏心的家伙。
听大长老的意思,要把我交给家主处置,然后呢,这次打算直接把我打死么。
我现在已经天不怕地不怕了,比起山上的怪手,这些人才是最可怕的。
在家主的居所,我见到了那尊怪异的荼吉尼天像,它目不转睛盯着我,眼中迸发出凶恶的光。
“听说你提前跑下山了是吗?这可不对,要等到明天早上你才能离开的,是被吓到了吗?”家主停止转动手中的佛珠,长长一串自然垂下,随着他的动作摇晃。
那佛珠太轻了,似乎没有一点重量,只有一具空壳似的。
“你……你知道的吧?”我壮起胆子忍不住质问他。
“知道什么?看样子被吓得不轻,喝杯水就好了。”家主从桌子上拿起一杯灰色的水递给我。
和他当初哄骗伯伯喝下的水一模一样,我颤颤巍巍接过,装作不小心打碎了杯子。
尽管我知道我的小把戏在他眼里看起来很拙劣,但这是我能避免冲突又不用喝水的有效办法。浑浊的水在我脚边散开,转而化为缕缕青烟。我皱起眉头,有一股刺鼻的气味直冲我的天灵盖。
“你和你奶奶一样,都是不听话的,可惜了,明明活下来,却又要死了。”家主疑惑,“你该不会是为了让你弟路上有个伴,索性去陪他吧?”
“那你明明知道活祭等于送死,为什么还要进行这种违法的活动?”我不是很懂法,但书上说了,活祭在古代是陋习,放眼现代更是天理不容的存在。
“违法?”家主嗤笑一声,在笑我的天真愚昧,“在整个刘家,我就是法。以为自己学了些知识能无法无天么?”
我无言以对,大家习惯把他的话奉为圣旨,在这山里他就是土皇帝,还是推翻不了的皇帝。
很快我的死期也将至了,破坏了祭祀就是背叛,是要被处死的。因为我的胡作非为惹得上苍震怒,只有我死了才能让它消消气。
反正从头到尾都是家主一句话的事,他要想我死能找出几百个冠冕堂皇理由,甚至不需要理由,省得浪费口水。
他下令要处决我,奶奶得知消息后在他的门前跪了一个晚上,最终在天光破晓的时分,我被原谅了。
什么都没做错的我被原谅了,他的面子还真是大。
死罪换成了诅咒,当黑色的雾气接触到我的皮肤,传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剧痛,骨骼断裂般的疼痛。我的左臂上多了蜿蜒崎岖的黑色刺青,如蛇蝎在爬行,咬住我的骨头不松口,肆意在我血肉中蔓延。
还不如给我一个痛快,至少不会有延续一生的痛苦。
当我走出大门,面对明晃晃的太阳时,疼痛去而复返,这次是被灼烧的感觉,有一簇火焰从我手臂上拔地而起,以燎原之势将我吞没。
大长老给我打了把伞:“从此以后你不能见天日,不过总比死了好,知足吧。”
“意思是我只能在夜间活动?”我站在阴影处,状态比刚才好一些。
“并不是,只要皮肤不接触到阳光就行。”大长老又提醒我一句,“你也该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了,怎敢非议神明的?既然如此也让你体验下躲在暗处见不得光的日子。”
还真是小肚鸡肠的神明,我没忍住,屡教不改之下多了句嘴:“那它怎么不敢用真面目示人?你也知道它见不得光啊?”
大长老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我:“嘴硬有什么用,不会觉得自己和我们对着干很威风很逞能?我告诉你,像你这种光有脾气没有能力的人,只会拖累别人。”
“你会觉得那些逆来顺受的人可笑可悲,事实上他们比你审时度势,自知无力回天。而你明知不可而为之,特立独行,落得暗无天日的境地,这就是你的追求?简直蠢到家了。”
我那时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固执己见:“不需要你用长篇大论来教育我,你不过也是和这个家一样烂透了。”
其实我现在也听不进去,我并没有看不起那些随波逐流的人,人各有志,我不能因为自己的倔强而要求他们和我一样。同样我不认为我的脾气有问题,人需要脾气,它起码可以让自己不被左右。
我发泄了一通后被赶出了家门,身上背负着诅咒的我不受臧乌山的影响,可以来去自由。
送我一程的只有奶奶,她站在山门口望着我,一言不发。
“为什么要跪?”我不理解,她那么一个骄傲的人,会为了我下跪。
“我说过,只有你活着才有希望。”奶奶再次让我无法理解。
她可以不管我的,就如她所说的她自己,生性凉薄,没有血缘观念,我这个孙女是生是死对她无足轻重。她应该这样的才对,而不是为了我跪了足足一个晚上。
“为什么?你不是说你牺牲了很多人吗?再牺牲我一个也没关系吧?”我不想临走的时候莫名其妙背负上愧疚的情绪。
这种情绪似细针,扎在心上有微微的疼痛,不至于太猛烈。但它总会在夜深人静时分扎一针,令我久久无法忘怀。
“成年人的世界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很多事情是没有理由的。我今天这样做,说不定明天会那样做。”奶奶明显不想和我解释太多,她转头离去,留下了一个布袋。
我撑着伞孤零零一人离开,外面的世界太大太奇妙,我只在电视上看到过。当我置身于人潮中,该何去何从呢?
身上口袋空荡荡,我带走的东西只有一把伞,哦对,还有奶奶刚才丢下的一个布袋。我摊开,里面是一沓百元大钞以及一个地址。
为怨师协会?我把名片翻转,背后是一个名字和一串电话——聂铮,137xxxxxxxx,为怨师协会会长。
我花了一个硬币,在小卖部获得了公共电话的使用权,电话嘟嘟嘟忙音期间,我在想奶奶为什么会认识为怨师协会会长。
虽然我们家与为怨师有联系,但那都是普通的为怨师,协会会长这种超阶为怨师的存在是我们接触不到的。
对面过了很久才接通了电话,是个女生:“喂?有什么事吗?”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个……就是……我、我……”
“没事的话我挂了。”她很雷厉风行,每天都很忙,一分一秒对她来说弥足珍贵。
“是我奶奶给我的电话,我没办法了,只好试试。”我把我的情况以及来龙去脉大致和她说了一遍。
对面沉默片刻:“行,我知道了,给我十分钟时间,你站在那里别动,我来找你。”
十分钟说长也不长,我看着小卖部的时钟滴答滴答走了两个格子,聂铮如约而至。
“刘栩巍是吧?”她很高,我必须抬起头仰视她,“我是聂铮,你奶奶的朋友,也不算朋友,合作关系。”
“是我,现在去哪?”我问道。
聂铮摆弄着手机,好半晌才回答我的问题:“如你所见我很忙,没时间照顾你,只能把你托付给我的师叔了。”
她用了一张日行千里符,我一眨眼的功夫置身于正一道内。大家对于我们的凭空出现很是惊奇,不过也有反应是惊讶聂铮这个大忙人居然有时间回来看看。
她回到正一道后轻车熟路:“师叔?师叔你在吗?诶,悟道,你师父呢?”
一个小光头,大概七八岁的年纪,有些怕生:“师父在午休。”
聂铮毫不避讳,拍打悟缘的房门:“师叔!开门,是我,聂铮!”
悟缘被她的大嗓门吵得睡意全无:“我一听你这嗓门就知道是你了,何必自我介绍。”
“废话不多说,帮我照顾下这个小孩。”聂铮指了指我。
“从哪来的孩子?我已经有悟道这个徒弟了,不收徒了。”悟缘爱莫能助。
“没让你收徒,让你关照下就好了。”聂铮替我作自我介绍,“她是奉河刘氏的孩子,犯了错被赶出来了,现在无处可去,我就把她带回来了。”
“奉河刘氏?那个以器物造术出名的家族?”悟缘有所耳闻。
“哼,我看是臭名昭着。”聂铮当着我的面毫不留情吐槽。
“也不是不行,反正多张嘴巴吃饭的事。”悟缘对于带小孩很有经验,在聂铮正式收我为徒之前,我都是他带大的。
就这么说定了,我像个物品一样被几经转手,能有个安身之所对我来说不错了,何必在乎自己不受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