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充气筏里,看两岸的绿树碎成流动的翡翠。阳光把水面烫出金纹,木桨搅动时,碎金便顺着波纹漫到筏沿。水声忽远忽近,有时是卵石缝里挤出的细响,有时是前方断崖砸下的轰鸣。
掌心沁出薄汗时,筏子突然轻颤。抬头见前方骤然出现一道窄口,青灰色岩石犬牙交错,像要把溪流咬成两段。急流卷着白沫撞过来,我死死攥住筏绳,脊背撞在充气阀上,听见自己的惊呼混着水声炸开。
筏子猛地倾斜,水花劈头盖脸浇下来。我呛着水胡乱抓挠,指尖触到一块冰凉的岩石——原来筏子卡在石缝里了。阳光穿过湿透的发梢,在眼皮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远处有鸟叫,清越得像冰棱落地。
我慢慢稳住呼吸,用桨柄撬开岩石。筏身终于平稳滑出时,发现脚踝被划破了,血珠滴进水里,瞬间晕成淡红的雾。山风卷着水汽扑在脸上,带着冷冽的草木气。忽然明白漂流不是随波逐流,是在失控里找平衡,在颠簸里辨方向。
筏子转过弯道,前方豁然开朗。浅滩上铺满圆润的卵石,像谁把月亮敲碎了撒在那儿。我松开桨,任水流推着筏子慢慢漂,看云影在水面缓缓舒展,像一匹被阳光洗软的锦缎。。山风是无形的行者,从松林间悄悄漫过来。先是拂动岩缝里的野菊,银白花瓣簌簌颤动,像谁在风中眨动睫毛。接着漫过青灰色的崖壁,把昨夜凝结的露珠抖落在石楠叶上,叮咚声惊醒了沉睡的山甲虫。
它喜欢在竹林里捉迷藏,竹叶交叠的缝隙漏下细碎的光斑,风一过便碎成满地跳跃的金鳞。有时故意掀起采药人晾晒的药草,让当归与薄荷的气息在峡谷间打着旋儿,连谷底的溪流都忍不住扬起浪花来嗅。
暮色四合时最是顽皮,卷着松针掠过挂在枝头的老蜂巢,惊得群蜂嗡鸣着划出金色弧线。却又突然放缓脚步,轻轻托起蒲公英的绒球,送它们乘着月光去往更远的山坳。山风是山野的呼吸,带着冷冽的松香与湿润的苔藓味,在星子升起时,悄悄钻进守林人木屋的窗缝,在他梦里撒下一把清脆的鸟鸣。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在木地板上织出一道银灰色的光带。她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睡衣领口歪在一边,头发像一团揉皱的黑纱。眼睛是睁着的,却没有焦点,瞳孔里盛着窗外的树影,像两潭蒙尘的深水。
她的脚步很轻,像一片羽毛飘向客厅。指尖掠过电视柜上的陶瓷猫,那是去年生日时女儿送的礼物,此刻在她梦游的世界里,不过是团模糊的白影子。冰箱发出低沉的嗡鸣,她却像听不见,径直走向阳台。夜风掀起她的睡衣下摆,露出苍白的脚踝。
栏杆上晾着丈夫的衬衫,她伸手摸了摸布料上残留的阳光味道,嘴角无意识地弯了弯。远处的路灯在雾里晕成一团橘黄,她忽然张开双臂,像要去够什么,脚下却被拖鞋绊了一下。身体前倾的瞬间,瞳孔里的树影猛地晃动了一下——她醒了。
阳台上只剩下夜风卷着衬衫拍打栏杆,刚才那个赤足的女人已经回到卧室,蜷缩在丈夫身边,呼吸均匀得像个孩子。床头柜上的相框里,一家三口笑得灿烂,玻璃反光里,映着窗外那轮被云遮住半边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