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向东随手拉过一张破旧藤椅坐下来,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带着点自嘲笑意说道:“单身,可不是单身么?要不是单身汉一个,家里哪能乱成这样。”
他说着往周围扫了一眼,客厅角落堆着些没来得及收拾的纸箱子,沙发上搭着件灰扑扑的外套,“对了,你啥时候到的旧金山?怎么不……事先打个电话过来?也好让我有个准备。”
杨明看着他这副样子,叹了口气:“程哥就给了个地址,没提电话的事,估摸着是他也没有你这边的号码,你这倒反问起我来了。”
郑向东被他这话堵得一怔,随即尴尬挠了挠后脑勺,嘿嘿笑了两声:“哦,你看我这脑子。我确实没留电话。那时候刚搬进来,想着也没什么人要联系,就一直没办。
不过,我在前面大街上还有个小商铺,那边装了电话的,要不……我给你说说号码?以后找我方便。”
杨明没接话,心里却暗忖,郑向东还是老样子,心思单纯得像张白纸,没什么防备心,三言两语就把自己的底给漏得差不多了。
方才这几句话的功夫,他已经断断续续听明白了。郑父前年过世了,家里兄弟姐妹几个分家产,他分到了眼前这处住处,再加上街口那间商铺。
杨明慢悠悠开口:“我记得你爸当年在湾湾那边是做大官的吧?手里应该攒下不少家底。除了这两处房产,就没分你点别的?”
郑向东喏喏道:“我也不知道……反正他们给我什么,我就拿着什么。有个住的地方,有个营生的铺子,我觉得够了。”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涩然,“我不乐意跟他们争,弟弟妹妹们都比我小,好歹是一个父亲养出来的,我这当大哥的,怎么好意思去争父亲那点遗产。”
杨明心里透亮,他隐约知道,郑向东老爹后来在湾湾又成了家,那边的孩子想来也不少。不然以郑家的光景,怎么可能只分给他这两处不起眼的产业?
旧金山唐人街这地段,看着热闹,其实地产值不了多少,估摸着是那边的兄弟姐妹都看不上,才把这边的东西顺手给了他这个不怎么亲近的大哥。
他看着郑向东那副逆来顺受样子,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郑向东问起程四发几个人近况如何?杨明捡着好的事情说了一下。等说到冯皮和程四发组建了个保安公司,准备负责文玩市场安保时,郑向东心里起了波澜。
他皱起了眉,语气带着点不确定:“石头兄弟,你跟我说实话,他们哪来的钱投资这些?你之前给他们的那点钱,我知道数目。过日子、应付些零碎开销还行,要说投个摊子……我总觉得不太可能。”
杨明语气坦然:“哦,是我没说清楚。那笔钱是他们俩启动资金,大头是我出的。都是哥们弟兄,有机会一起做点事,总比我一个人折腾强。大家搭个伙,互相帮衬着,心里也踏实。”
郑向东这才点了点头,眉头舒展了些:“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有可能。”可他转念一想,又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点担忧,“不过我还是觉得,这文玩市场前景堪忧。
就咱们国家现在这状况,老百姓手里能有多少闲钱?大多还在为柴米油盐操心,真能花钱买那些瓶瓶罐罐、字画玉石的,怕是没几个。这市场……够呛能起来。”
杨明微微一笑,慢悠悠开口:“你是这几年没回去,不太清楚国内的变化。现在国内跟以前不一样了,讲究经济先行,到处都在搞建设、抓生产,各行各业都卯着劲儿想办法搞经济。街头巷尾新开的铺子一家接一家,人们手里的钱也渐渐多了起来。
你想啊,日子越过越宽裕了,手头有了闲钱,自然就想找点乐子,琢磨点雅事。老话不是说嘛,‘盛世玩古董’,等大家都富起来了,这文玩市场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过。前景啊,根本不用愁。”
郑向东在国内那会儿,性子木讷,平日里见了人,多半是低着头笑笑,很少主动开口说话,一群人凑在一起聊天,他也总是那个坐在角落默默听着的角色。
自打出了国,像是换了个环境就换了副性子似的,话渐渐多了起来。
这会儿听完杨明说国内老朋友们的近况,脸上露出几分舒展的笑意,搓了搓手道:“哎,听到他们过的不错,我这心里头啊,就跟落了块石头似的,舒服多了。
对了,家里茶叶没了,要不,咱们去街上茶馆坐坐?那儿的茉莉花茶,味儿还挺正。”
杨明摆摆手:“郑哥你这就见外了,客气啥呀,咱们就在家里说说话多好,自在。”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国内那几个,天天念叨着不知道你在国外过的咋样。你要是方便,就给他们写封信寄过去,把你这儿的情况跟他们说道说道,也好让他们踏实。”
郑向东点点头:“以前吧,也写过几封,后来……就不想写了。在国外待了这些年,我总觉得,哪儿都不如国内方便。
就说买个菜吧,这边超市里的菜看着新鲜,可做出来总不是那个味儿,要不,我也不会特意找了这个华人扎堆地方住下。
咱们啊,打小养成的生活习惯,跟国外人是真不一样。刚来时我天天犯愁,吃饭不习惯,说话也费劲,夜里躺在那儿,总琢磨着啥时候能闻到胡同里飘来的炸酱面味儿。”
他自嘲地笑了笑,“再说了,现在混的也不咋样,写了也是让他们操心,不写也罢……”
杨明忍不住笑了:“郑哥,你可别这么说。程哥跟我念叨过,说你刚到国外那会儿,就去大学念过书,正经拿了文凭,见识也比以前广多了,怎么听你这意思,心情反倒不如在国内了?”
郑向东“嘿”了一声:“上学是我爸托人安排的,又没经过正经考试。我去了没俩月,上课跟听天书似的,老师讲的啥也听不懂,同学说话也插不上嘴,语言关就过不去,索性就不去了。
现在想来,人这一辈子,怎么过都是一生,在哪儿过,好像也没那么多讲究,舒心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