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雪。
此事在凯尔希编着的巡游大地中亦有记载——这是一种变异天灾现象，经常出现在源石浓度活跃的萨尔贡地区。
可在乌萨斯……黑色的雪并非只代表天灾，而是某种力量扭曲现实的具象化。
每一片飘落的黑色颗粒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不祥的气息，无声地宣告着死亡的降临。
维塔莉娜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和精明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重。
塔露拉刚刚找回一丝温度的眼神再次被冰封，随即燃起更加炽烈的火焰。
“皇帝的利刃……”塔露拉的声音低沉沙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颤。
“皇帝内卫。”维塔莉娜用的则是卡西米尔语，声音同样干涩，握着剑柄的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
恍惚间，切尔诺伯格的废墟似乎与卡西米尔燃烧的草原重叠，库兰塔骑士的哀歌与乌萨斯士兵的欢呼交织回响。
临光虽然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种只存在于最高等级情报中的敌人，但维塔莉娜和塔露拉的反应，以及那六个从废墟阴影中缓步走出的身影所散发出的、几乎要将空气都压碎的恐怖气场，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他们来了。
通体漆黑的重型动力甲胄，将他们的身躯包裹得严严实实，流畅而充满力量感的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勾勒出狰狞的轮廓，甲胄表面仿佛能吞噬光线，泛着一种死寂的暗哑光泽。完全封闭的呼吸面罩遮蔽了他们的面容，只留下冰冷的目镜，如同昆虫的复眼，漠然地扫视着这片死亡之地。
内卫的身材普遍异常于常人，这些人里最矮的那位都要比正常乌萨斯成年男性高出一个头颅。
内卫们迈着沉重的脚步踏在碎石瓦砾上，却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只有一种无形的压力随着他们的靠近而不断累积，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人的心脏上。腰间悬挂的制式长刀，刀柄与刀鞘上镌刻的徽记，是乌萨斯皇权的象征，
他们就像六座移动的黑色墓碑，沉默、冰冷，散发着不容置疑的死亡意志。
黑雪飘落得更急了，细密的颗粒落在皮肤裸露处，带来针扎般的刺痛感，更有一股阴冷的气息试图钻入骨髓。
临光握紧了盾牌冰冷的边缘，金属的寒意透过手甲传递，试图让她保持冷静。
“罗德岛的资料库里提到过他们，战绩记录大多语焉不详，只知道是皇帝直属的最终武力。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了……镇压整合运动？”
这话说出来，连临光自己都觉得荒谬。
整合运动的主力早已溃散，残存的不过是些散兵游勇和被裹挟的感染者，就算他们之前是为了整合运动而来，但在罗德岛和莱茵生命插手的当下，真的值得动用这种级别的单位吗？
维塔莉娜发出一声短促的气音，像是嘲讽，又像是自嘲。
“镇压？临光，你未免太看得起整合运动，也太小看这些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怪物了。”
她朝那六个沉默逼近的黑影扬了扬下巴“这些人是乌萨斯皇帝攥在手心里，轻易不肯松开的最后底牌。一年到头，不是在北境冰原和某些不可名状的东西‘打交道’，就是在冬堡深处待命。除非皇帝觉得自己的统治受到了真正意义上的威胁，或者……有什么他绝对不能容忍的东西必须被彻底抹除，否则你根本不可能在乌萨斯国内看见他们成建制出现。”
她顿了顿，补充道：“别说六个，就算只出来三个，都足够把一座普通的移动城市从里到外杀个干净，连源石虫都剩不下来。派他们来对付整合运动的残党？呵，你觉得那位皇帝陛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谨慎了？派内卫来干这种清扫收尾的脏活累活？”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黑色的雪花还在执着地飘落，带来细微的、几乎让人忽略的“沙沙”声，以及那越来越浓郁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寒意。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维塔莉娜锐利的目光猛地转向塔露拉，后者像一尊即将崩裂的雕像般站着，一动不动，但那双金红色的瞳孔里，翻腾的火焰几乎要烧穿眼眶。
“所以，理由只剩下一个了。”维塔莉娜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残酷和真相，“他们根本不是冲着整合运动来的。至少，主要目标不是那些‘暴徒’。”
她微微侧过头，对着塔露拉扬起下巴。
“那位高高在上，坐在冬宫里的皇帝陛下，是真真正正地、迫不及待地想要‘黑蛇’死透。不计任何代价，不留任何后患。连‘皇帝的利刃’都拔出来了……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塔露拉依旧沉默，但她周身那股危险的气息骤然暴涨，身上的源石结晶散射出若隐若现的暗红色光芒，这不仅仅是愤怒，更有一种被彻底逼入绝境，准备焚尽一切的决然。
内卫们对她们的对话似乎毫无兴趣，或者说，她们这些“猎物”的临终遗言根本不值得他们分心。
他们保持着匀速，一步步逼近，六个人，步伐却如同一个人般整齐划一，无声地散布着绝望。
他们周身氤氲着一层肉眼可见的、如同稀薄黑雾般的力场，正是这力场扭曲了现实，降下了这不祥的黑雪。
很多人以为内卫的威胁源自他们和污秽之物结合的自身强度，但真正了解内卫的人才知道，这氤氲在他们身边的黑雾，才是内卫真正的武器。
临光身后的孩子们早已被吓得瑟瑟发抖，缩成一团。
那个被临光救下的卡特斯小女孩，此刻正死死抓着临光的披风，小脸埋在后面，不敢去看那些着装怪异的人。
但另一个稍大些的男孩，约莫十二三岁，或许是出于恐惧，或许是出于一种无法理解的好奇，他忍不住抬起头，透过临光的臂弯，偷偷望向了那些如同梦魇化身的黑色巨人。
他只看了一眼。
仅仅一眼。
那男孩的身体猛地一僵，瞳孔瞬间放大，脸上浮现出极度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惧。
紧接着，环绕在内卫周围的那些稀薄黑雾，仿佛感应到了他内心的恐惧，其中一缕如同活物般骤然延伸、凝聚，化作一柄漆黑的、扭曲的利刃形状，不是从外部刺来，而是直接从男孩的胸腔内部爆发出来！
“噗嗤——！”
一声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血肉被撕裂的声音。
男孩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身体就像一个被戳破的水袋，猛地向前一弓，眼睛瞪得滚圆，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痛苦和迅速熄灭的生命之光。一道狰狞的黑色伤口从他的前胸透出，边缘还在不断逸散着黑色的雾气，仿佛他的恐惧本身化作了利刃，从内部贯穿了自己的心脏。
“啊——！”直到男孩软软倒下，旁边的另一个孩子才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打破了这恐怖的寂静。
剩下四个孩子彻底崩溃了，哭喊着挤作一团，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里。
临光浑身一震，猛地回头，只看到那男孩倒在血泊中，胸口那个触目惊心的黑色创口，让她心头涌起一股强烈的无力感。
她能挡住刀剑，挡住子弹，甚至能抵御源石技艺的冲击，但她挡不住这种直接作用于心灵、将恐惧化为实体杀伤的诡异力量……
“不要看那些人，临光，带着孩子们走。”维塔莉娜的脸色更加难看。
塔露拉眼中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疯狂过后剩下的平静。
她向前踏出半步，挡在了临光侧前方，与那六名内卫遥遥相对，周身的暗红色光芒中，手背上开始稳定地燃烧起火焰。
六名内卫似乎对这小小的插曲毫不在意，杀死一个无关紧要的孩子，就像碾死一只蚂蚁。
他们的步伐没有丝毫停顿，目标明确——那个散发着“黑蛇”气息，又混杂着另一种炽热力量的德拉克。
毁灭她，这是他们唯一的任务。
然而，就在他们离塔露拉只有不到二十米，那股令人窒息的压力几乎达到顶峰，战斗一触即发之际。
六名内卫，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齐刷刷地停下了脚步。
不是减速，不是犹豫，而是整齐划一、毫无征兆的骤然停止。
他们的动作依旧没有任何多余，只是停在了原地，冰冷的目镜似乎越过了挡在前方的塔露拉，也忽略了持盾戒备的临光，最终，落在了稍后方，手握双剑、神色凝重而复杂的维塔莉娜身上。
四周死一般寂静，只有黑色的雪花依旧簌簌飘落，落在冰冷的甲胄上，落在温热的血泊里，也落在每个人心头那片巨大的阴影之上。
为什么……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