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泌的回答让王忠嗣颇感意外,还以为他就算不抱怨刺史衙门不够规格,至少也会吐槽刺史府里的人都被抽走了,没想到这家伙居然直接摆烂。
“李刺史啊,幽州乃是河北重镇,关系重大,陛下委任你为刺史就是对你寄予厚望,你这心态似乎不对吧?”
王忠嗣摸起桌子上的干枣丢进嘴里两颗,边嚼边批评。
李泌长叹一声:“下官与晋公认识了也有三年的时间了,说起来也不算外人,我就直言不讳了。
在下官看来,我们大唐做官想要仕途亨通,就应该以‘多干多错,少干少错,不干没错’为立身准则。
我李泌自从陛下担任‘天策大将’的时候就为他效力,这些年追随他平突厥、破太原、克长安、复洛阳、击金陵,屡献良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虽然很多人诟病我年纪轻轻就做了兵部尚书,可我实打实的给陛下出了不少良谋,我做兵部尚书也是应该的。
可是呢,陛下仅仅因为田神功一案就把我给贬为登封县令,晋公你说下官冤不冤?”
看到李泌吐沫横飞的吐槽,王忠嗣朝旁边的侍从吩咐一声:“给李刺史斟茶,搬一张凳子过来。”
“多谢晋公!”
李泌接过茶盏呷了两口,在椅子上落座继续吐槽,丝毫没有拿王忠嗣当外人的意思。
“这田神功造反固然罪该万死,可下官冤枉啊,下官当初认为田神功手里缺兵少马,要想在淮南地区抗衡史思明,就得扩充兵力。
但老百姓被叛军吓破了胆子,不肯主动从军,那就只能强行征兵了。
虽然田神功的手段激进了一些,但下官也认为他罪不至死,如果陛下只是把田神功贬为庶民,也许他就不会被逼的起兵谋反了。
但陛下轻信李白的谣言,要把田神功诛三族,那他只剩下造反一条路了……”
王忠嗣点头:“嗯……平心而论,我也理解带兵的难处,陛下当初倘若给田神功一条生路,或许他不会走上谋反这条路。”
“还不是怪李白这个佞臣挑拨离间,嫉贤妒能!”
李泌迅速的把矛头指向李白,“下官相信晋公也有所耳闻,这李白不过一介恃才傲物,放荡不羁之人,他除了会写几首诗还能做什么?
陛下竟然让这样一个狂言误国,哗众取宠之人做了御史大夫,这如何让人心服口服?
我李泌就算有错,难道他李白就没有错?
晋公再看看陛下重用的都是些什么人?
王维、高适、杜甫、崔颢、王昌龄……这一个个都是无病呻吟,空谈误国的文人墨客,他们懂得什么是治国之道?
既然我李泌做事就犯错,那我还不如少说话少做事……”
听完李泌所言,王忠嗣竟然颇为认同,感觉这李二郎确是过于抬高这帮诗人了,一帮只会舞文弄墨的家伙,他们懂个锤子?
李泌觉得表演的差不多了,端起面前的茶盏呷了一口,一脸懊悔的表情。
“哎呀……下官半年多没见到大人物,满腔委屈无处诉苦,乍见到晋公说的有些多了,还望多多包涵、包涵!”
王忠嗣狐疑的道:“你只是做了半年的登封县令,就被升为幽州刺史,陛下也算没有亏待你吧?”
李泌唉声叹气的道:“那是因为下官查抄少林寺立下了功劳,再加上有裴宽、颜杲卿这两位与我私交甚笃的宰相替我求情,陛下才给我升了官。
按照下官的想法,那青州刺史病逝之后一直空缺,因此托裴、颜两位宰相替我谋求青州刺史之职,谁知道陛下却把下官扔到幽州这里来了。
唉……这幽州地处边陲,北面有渤海国,西北还有契丹人、回纥人出没,下官对军事一窍不通,万一晋公出征之后敌军来袭,下官如何应付?
再加上幽州地处北方,冬天寒冷,让下官在幽州和青州之间做个选择的话,下官肯定要选青州。
但圣命难违,下官虽然不愿意来幽州,也只能奉旨赴任。”
对于李泌的吐槽,王忠嗣半信半疑。
“李刺史放心,本帅就算出征渤海国,也会留下一支人马协助郡兵守卫幽州,勿须担心!”
“这可真是太好了!”
李泌急忙起身致谢,“幽州的一切军务就都着落在晋公身上了,下官只处理政务就好……遇见棘手的难题,到时候下官会派人请示晋公,免得下官再触怒了陛下。”
呃……李泌就这样倒过来了?
王忠嗣颇感意外,难道是自己多心了,李泌并不是李二郎派来制约自己的?
李泌继续道:“下官从前年轻,不知道背靠大树好乘凉这句话,现在总算深有体会了。
晋公是陛下的义兄,官拜辅国大将军,为大唐立下了赫赫战功,现在又做了太子的岳父,下官往后还要多多依靠晋公提携。”
王忠嗣脸上终于露出一抹微笑:“哈哈……李尚书言重了,为国平叛乃是本帅的分内之事。
至于成了太子岳父之事纯属巧合,我一直在幽州用兵,对此从未参与,只是小女命中有此富贵而已。”
李泌一脸奉承的道:“晋公应该用不了太久就要出征了,不知道蓟县哪座酒楼最好,下官设宴为晋公送行?”
都说抬手不打笑脸人,李泌都厚着脸皮抱自己大腿了,虽然王忠嗣对此还是半信半疑,但面子上也应该给予回应。
“哎……李刺史此话差矣,你第一天来上任,本帅怎能让你破费?”
王忠嗣说着话扭头扫向幕僚:“传我命令,设宴为李刺史接风洗尘,再把幽州、蓟县的官员都喊来与李刺史认识一番。”
“遵命!”
王忠嗣的幕僚马上去安排。
一个时辰之后,筵席备好。
幽州别驾吴让、幽州长史于文广、幽州司马陶争先、蓟县县令姜操,以及蓟县县丞、县尉等地方官陆续到来。
看到新刺史和晋国公谈笑生风的样子,大伙儿心里俱都纳闷,王忠嗣不是说要给这李泌一个下马威,怎么画风有点不太对呢?
最揪心的就是蓟县县令姜操,别人还好,自己是直接得罪了顶头上司。
首先王忠嗣去攻打渤海国,最快也要一年左右的时间,那在这段时间内李泌就是幽州的老大。
如果王忠嗣灭亡了渤海国,不一定还会驻防幽州,有可能调到别的地方去,也有可能调回朝廷,那李泌还是幽州的老大。
自己平白无故的招谁惹谁了,一下子变成了得罪李泌最狠的人,将来不给自己穿小鞋才怪!
好在王忠嗣也没有出卖这帮小弟,直接把换衙门这件事揽到了自己的头上。
“李刺史啊,前段时间刺史府内有个婢女投井自尽了,听人说夜晚总是闹些古怪的动静,本帅怕吓到你,所以让姜县令把县衙迁了过去,将原来的县衙当做了刺史衙门。
你如果不怕的话,那就这几天换回来吧?”
姜操急忙起身陪笑:“实不相瞒,自从换了衙门之后下官就一直睡不好觉,夜晚心头总是发慌,明天就把衙门换过来算了。”
“不不不……我更胆小!”
李泌连忙推辞:“咱们幽州四十万人,光蓟县就占了十万多,姜县令的事情不比我这个刺史少,往后你多费心。”
李泌说着话又扭头看向别驾吴让、长史于文广:“本官适才也对晋公说了,我这人体格弱,不能说是手无缚鸡之力,但也没好到哪里去。
从洛阳到蓟县跋涉了两千多里,一路颠簸,我这骨头架子几乎要颠散了,晋公的酒宴结束之后,我怕是要休息个七八日,州中的事务怕是要多劳两位费心了。”
吴让和宇文广闻言对视了一眼,唉哟,这个李刺史一点都不贪权,竟然还想做甩手掌柜,晋公似乎有点误会这家伙了?
“呵呵……李刺史言重了,你好好休息便是,州中事务自有晋公决断,我二人还得多听两位的。”
吴让一脸笑意的拱手,表明了自己只认可王忠嗣做幽州的老大。
于文广跟着赔笑:“吴别驾所言极是,有晋公在,李刺史安心休养便是。”
“你们这可是怠政!”
王忠嗣佯做推辞:“本帅只负责军事,州中事务乃是几位的责任,可莫要往王忠嗣头上推。
当然,如果几位遇到难以决断的事情,咨询我王忠嗣几句,本帅倒也乐于帮忙参考。”
在一片和谐的气氛中,酒宴愉快的结束了。
这帮幽州的地方官有点懵,看今晚这宾主尽欢的样子,以后到底怎么对待这新刺史?
王忠嗣还下指示把他架空,谁知道这家伙不用别人架空就直接躺平摆烂,那下一步怎么走?
其实王忠嗣也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对待李泌,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只要他不是李瑛派来对付自己的,一切都好说!
自己正想组建一个支持李健的派系,曾经做过兵部尚书的李泌如果能够加入,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当然,王忠嗣也不会仅凭李泌一句话就相信他,只是暂时觉得他的心态符合逻辑,只能继续观察。
对于王忠嗣来说,现阶段的第一目标就是保证拿到灭亡渤海国的头功,从而积累足够的功绩谋求封王。
封王之后第二个目标就是巩固李健的太子地位,帮助他早日继承帝位,从而实现自己的最终目的,让义父李隆基重享富贵,早日获得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