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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房内满是缭绕的雾气,池中水波缓缓泛着涟漪,苏念娇指尖抚过铜镜边缘,冰凉的触感将她拉回现实。
帘幕之外,几滴冬雨落下,打在青瓦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对着镜中,她抬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颊,那些尘封的往事再次将之淹没。
自那夜兽穴之后,苏念娇与徐沧的关系悄然发生了变化。
徐沧依旧是那副玩讨打的模样,言语间带着几分痞气,但看向她的眼神,却多了几分温和少了几分霸道。
而苏念娇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早已将自己的内心悄悄系在了这个男人身上。
他们一路辗转,避开北蛮的眼线,向着西边前行。途中虽偶有危险,倒也生出了几分别样的温馨。自逃离送亲队伍,他们已在荒原辗转了三十余日。
鱼跳峡外,苏念娇蹲在胡杨树下,用碎石在树皮上刻下一些痕迹。
徐沧斜倚着枯树擦拭弯刀,刀刃反光掠过她低垂睫毛。“你这小娘子有这刻功,赶明儿都能给老子刻墓碑了。\"
\"刻你大爷!\"苏念娇头也不抬,木屑缓缓落满一地。\"过去那么些天,不用数日子吗?”
“无趣!”徐沧突然起身,靴底碾碎枯枝走向其人。“有这时间还不如去附近打点水。”言罢,他抬手拨去对方发间木屑,指腹缓缓擦过耳后。\"咱们也不知是在哪,总感觉离亭山越来越远……”
突如其来的触碰让苏念娇一阵心颤,想起几日前徐沧俯身替自己拔毒,她脸色当即一阵泛红。\"我去打水。\"
“赶紧的。”徐沧甩甩手,转身收拾起打来的枯柴。“今晚就在这过夜了。”
“……”苏念娇并未接话,她蹲在溪边正欲揭开水囊,却从倒影中打量着徐沧后背。
狰狞的刀疤从右肩斜贯左腰,昨夜替对方换药之时,指尖触及侧腰软肉,徐沧突然抓住自己手腕。“再乱摸,老子要收利息的。”
念及此处,苏念娇脸颊更是通红。她将水囊在溪面来回擦拭,心绪却是凌乱如麻。
“啧!愣半天了,你有事没事!”
此话一出,她回过神来,一转身却见徐沧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看够了?”
“谁看你了?自作多情!”苏念娇慌忙捧起水囊和衣物,却在起身时滑倒撞进对方胸膛。
“啧!会玩!”徐沧抬手托住其后腰,掌心温度透过布料传出。“投怀送抱?你这小娘子是我馋我身子?”
“胡说八道!你个粗鄙武夫!”苏念娇一把将之推开,眼中的躲闪却更让气氛微妙起来。
徐沧耸了耸肩,嘴角一撇便不再说话。
见他如此,苏念娇自然也不言语,抬手将水囊甩出便跑离了此处。
夜色悄然而至,待月光缓缓浸透峡谷,徐沧拽她躲进一处岩缝。两人并肩而坐,看着穹庐之上高悬的夜空发呆。
“你认识白玉茹?”一边把玩着衣襟,苏念娇一边将头轻靠在对方肩头。
突如其来的一问,徐沧身体骤僵,良久之后方才笑道。“这有什么不认识的?我靖北王府和白家在亭山斗了那么些年,不认识那叫哄人的鬼话。”
苏念娇心口剧震,想起初那日他在梦中呢喃着别走……“很熟吗?”
“问东问西的,你很好奇啊?”言罢,徐沧下意识抠了抠鼻尖。“不能说很熟,那是特么相当的熟!当初我和纪凌深入武州腹地,老子险些丧命在关外,是她救了我一命。”
话音刚落,苏念娇却微微皱眉。“我也救过你……”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你……”
苏念娇话未说完,雾中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感受到巡骑靠近,徐沧当即按住对方的手背。“你往东南跑,见烽燧放火。”
“那你呢?”
“你担心我啊?”徐沧轻笑一声,弯刀骤然出鞘。“老子要他们知道死字怎么写!”
“你还有伤在身,不要冲动!”苏念娇死死抓住其胳膊,怎么也不肯松手。
徐沧回头一笑,掌心挑起对方下巴。“怎么样,怕不怕?”
“怕你死了,我还得给你挖坟。”徐念娇瞪了他一眼,却趁其不备,将身上唯一的白玉纹金匕首塞进其腰带。“就不能一起逃吗?”
见她如此,徐沧一把将之推开。“此处并无遮掩,迟早会被发现。老子有修为傍身,你也有修为不成?数到十你便先跑!我随后就追上来。听见没!!!”
看着徐沧一跃而起,苏念娇心头一紧,却也不再阻拦。
黑旗刺破雾霭,火把映照下,大量蛮狗巡边卫穿行其中。
“周狗还不束手就擒!”耶律图鲁长枪挑开一堆灌木,勒着缰绳一跃上前。“给我搜!”
“搜你吗了个*****,汝母风韵犹存,老子也是*****!汝妻吾养之!”其人话音刚落,却见徐沧已持刀杀出。
金铁相击声起,苏念娇一边数着呼吸,一边透过岩缝望去。而徐沧弯刀则大开大合,在人群中左冲右突。
“六……”
就在苏念娇低语时,徐沧肩头溅血,对手长枪擦过其脖颈,岩壁当场迸出火星。“区区六境也想突围?看枪!”
“喊你妈来看枪!”徐沧大喝一声,弯刀反手削去。
“三……”远处的苏念娇攥紧衣袍,眼中却满是不舍。经过月余的追逃,他俩并不是没有分开过。可这回,她总觉得心头不安……
随着一阵狂风呼啸,徐沧突然翻身抓起大量砂石挥洒而出。“小逼崽子,有胆就追来!”
“一!!!”数完,苏念娇提起裙摆快步冲出岩缝。“走!!!”
见她朝自己跑来,徐沧先是一愣,随后当即怒吼。“喊你往那边跑,你有病?”
“不!要走一起走!”
听闻此言,徐沧反手甩出短刀,径直钉入追来的校骑咽喉。“你他娘的听不懂人话!”言罢,他紧紧拽住对方手腕狂奔,转角却被马锁缠住脚踝。
“徐沧!”见此情形,苏念娇大惊失色。
当她正欲弯腰为其解开锁链,却被徐沧一把推开。“别磨叽!你先跑!”说着,他举刀砍向锁链,却被暗箭当场射穿左肩。
中箭的瞬间,大量黑血渗出,苏念娇赶忙扑过去按住伤口,却被对方甩到岩墙上。“我恨你!我讨厌你!!!”
“滚!”徐沧眼神猩红,一把扯下箭头反掷回去。“耶律洪阳知你被老子带走,你苏家满门陪葬!还不滚!”
这话如五雷轰顶,苏念娇顿时想起送亲前的父训。很快却又变成了兽穴中对方强要自己时的身影。
她突然笑了,笑着笑着泪水大颗坠落。
见此情形,耶律图鲁眉头一皱。“好一对狗男女,好一对亡命鸳鸯?你令苏家蒙羞,当诛!!!”言罢,他勒起战马一跃而上,冰冷的枪头直指苏念娇面门。“去死!”
“狗贼!我操你*!”看着呆楞在原地的苏念娇,徐沧眼神一滞,随即侧身跃起,以整个身躯为之挡住。“噗!!!”
“徐沧!!!”枪尖透背而出,血珠当场溅满苏念娇的脸颊。没有半分犹豫,她突然吻住对方染血的唇。“对不起……对不起……”
徐沧浑身僵硬,却反手抱住她用力甩到一旁。“走啊……”言罢,他手握枪尖使劲一扯,当场挥刀斩断枪头。“一路往前,不要回头!”
苏念娇踉跄后退,看着徐沧回身杀向耶律图鲁,芳心早已碎成一地。压抑着内心深处的恐惧,她抓着藤蔓艰难爬向山顶。
厮杀声与呼喊声接连不断,刀光剑影中徐沧的身影也愈发模糊。
一把抹去眼角的泪痕,顷刻间却又流下更多。苏念娇的意识有些恍惚,在爬至半腰之时栽倒在地。
她一手抓着徐沧赠予的饰带,一手死死抓紧藤蔓,脑海中浮现出这些时日的点滴。
那日他依靠在洞口磨刀,余光瞥见她自己皱眉的模样,忽然伸手拽过她指尖,当即用嘴吮去血珠。“笨手笨脚,能不能有点用?“
“护膝缝好了。”
“丑得像狗啃的。”他挑眉接过,却在系紧护膝时,指尖轻轻抚过自己歪扭的针脚。
每有远处传来狼嚎,他都会将自己拽进怀里,用披风裹住两人。“睡,老子守夜。”
“你这个女人,遇到你这买卖亏大了。”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卖了。”
“瞧你这娇滴滴的模样,过来给我擦背。”
“你先走,断崖后等我……”
“你是迷路了咩?蠢的跟猪一样?”
“莫怕!我在……”
藤蔓划破手掌的疼痛比不上心口撕裂,苏念娇爬在崖端,听见下方传来的金铁交鸣声渐渐微弱。
当她爬上山顶,峡谷已被火光吞噬,浓烟中隐约可见黑色披风在刀光中翻飞。
“徐沧!你说过会护着我!你混蛋!”她的呼喊被火焰声吞没,根本无法传出去半分……..
天亮了,火灭了。
苏念娇在断崖下找到他的弯刀,刀柄上染着黑血,刀刃刻着的“沧”字让她心神恍惚。
此刻,风吹过她鬓角的乱发,带来若有若无的松脂味。也不知过了多久,精疲力尽的她昏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的溪边,苏念娇被一阵烤野兔的香味唤醒。当她迷糊间睁开双眼,却见披头散发的徐沧蹲在篝火旁用树枝翻转着猎物。
“太阳晒屁股了!不过没事,你屁股那么大,多晒会也无妨!”徐沧头也不抬地说话,身上的伤口已然开始结痂。
苏念娇揉着眼睛坐起来,突然发现自己身上盖着对方的披风,还带着他体内的余温。“你没事?你……”
“你死了老子都没死,你若是……”
话音未落,苏念娇已飞扑过来。她将徐沧死死压在身下,肆意亲吻着对方的身躯。“你说过不会丢下去,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啧!口水!!!”徐沧一把将之推开,随后扯起衣袍擦拭着脸颊。“你这女人,你净口了么就来亲我?”
苏念娇先是一愣,随后再次落泪。她抬手抱紧徐沧,手掌不停抚摸着对方的伤口。“你带我离开大金,咱们找处无人之地相伴余生。可好!”
见他没有回答,苏念娇一把撕开衣袍,整个人再次将之扑倒。“我可以相夫教子,可以用尽此生爱你……”
“嘶!疼疼疼疼疼!”徐沧尖叫一声,肩膀上的伤口再次崩裂。“你要把我整死!”
听闻此言,她笑了,笑声中似乎已经想好了往后的余生会是怎样的妇唱夫随……
而事实,总是恰恰相反。
又经过半月,不知不觉中两人已来到骥南郡城之外。
那日,她难得的换上了一身新衣,当她兴高采烈回到客栈之时,却只见到了徐沧留下的一封信。
信上的内容苏念娇不敢去看,任凭她提着长裙跑遍了整个骥南,却再也没有见到徐沧的身影……
苏念娇在城外的草原上停留了很久,每天都会来到最高的山丘上,望着远方,似乎这样就能再见到徐沧。她回忆着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印在脑海里。
多日之后,苏念娇回到了骥城。
自那天起,她病了,病了很久很久。迷糊中的她一直紧紧抱着枕头,偶尔会哭,偶尔会笑,偶尔……也会突然惊醒……
……….
模糊却又清晰的回忆戛然而止,苏念娇起身擦拭着自己的身体,豆大的泪珠再度落下。
她恨。恨她的父亲,恨耶律洪阳,但这些都比不上对徐沧的恨。
这股恨意将她逐渐渗透,望着水面倒映出自己洁白的身体,苏念娇随手扯开浴袍,而后赤足着走到妆台前坐下。
看着镜中的自己,她突然又笑了。一边笑着,她一边轻抚自己的脸颊。几息之后,她拾起了案台上的剪刀,在脸前左右摇晃。“多么美的一张脸?送给你你都不要吗?你这样的男人,真该拖去刑台凌迟处死!!!”言罢,苏念娇缓缓又将剪刀放下。“却不知我死的那日,你那张令人厌恶的脸还笑得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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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合一,大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