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宽紧紧盯着账本上密密麻麻的数字,额头上渐渐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下意识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手指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这三个月里,他送给庞媛媛的金银首饰、绫罗绸缎,累计花销竟高达两百八十块大洋!这可是相当于他整整五年的薪水!
侯宽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差点站立不稳。他原本以为自己只是略表心意,可这巨额的花销让他如遭雷击。他的内心翻江倒海,愤怒、懊悔、心疼等情绪交织在一起。他想起自己为了讨好庞媛媛,几乎是倾其所有,本以为能换来飞黄腾达的机会,可如今看着这惊人的数字,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
他的双手紧握成拳,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些曾经送出的财物,此刻仿佛变成了一把把利刃,刺痛着他的心。他开始在心里暗暗盘算,自己到底从庞媛媛那里得到了什么。除了这个副参谋长的职位,似乎并没有其他实质性的好处。而这个职位,是否真的值得他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呢?
侯宽的眼神变得阴鸷起来,他的脑海中开始浮现出各种念头。他想找庞媛媛理论,让她给自己一个说法,可又担心这样会得罪她,失去现有的一切。他也想就此罢手,不再继续讨好她,可又害怕之前的付出都付诸东流。
“难道我就只能这样任人摆布吗?”侯宽咬着牙,低声自语道。他的目光在账本上停留,突然,一个想法在他脑海中闪过。既然自己已经付出了这么多,不如从庞媛媛那里多捞点好处回来。他开始思考如何利用自己的职位,为自己谋取更多的利益。
“啪”的一声,侯宽用力合上账本,随后仰头灌下一口劣质烧酒。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灼烧感蔓延开来,却丝毫无法浇灭他心头的那股焦躁。窗外,秋雨正淅淅沥沥地下着,雨滴打在瓦片上,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滴答声。
“当家的……”妻子何元香怯生生地站在门口,手里紧紧攥着一块褪了色的手帕,“我娘家的表哥又来要债了……”
侯宽猛地将酒壶砸向墙壁,瓷片四处飞溅,他怒吼道:“要债?老子还没死呢!让他滚!”
何元香吓得身体一颤,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嗫嚅着说:“可……可那二十块大洋是借来给你买金镯子的……说好上月还……”
“住口!”侯宽猛地一把揪住妻子的衣领,满嘴酒气喷在她的脸上,恶狠狠地说道,“若没有那些礼品,老子能当上这个副参谋长?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何元香吓得缩着脖子,大气都不敢出,然而眼泪却止不住地簌簌往下掉落。侯宽满脸厌恶地松开手,从抽屉里胡乱摸出一个小布包,狠狠地扔给她,喝道:“拿去!把你那些破首饰当了去还债!”
“这……这是娘留给我的嫁妆……”何元香双手颤抖着捧着布包,声音细小得如同蚊蚋。
“嫁妆?”侯宽冷笑一声,不屑地说道,“老子如今当了官,你还愁没新首饰戴?还不快去!”
望着妻子抹着眼泪出门的背影,侯宽又猛灌了一口酒。他心里清楚,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世道里,不心狠如何能够出头?不送礼又怎能升官?
雨停了,侯宽脚步踉跄、摇摇晃晃地走出家门,朝着大哥侯福的杂货铺走去。街上泥泞不堪,他那双崭新的皮鞋早已沾满了泥浆,可此时他哪还顾得上心疼——庞媛媛前天已经隐晦地暗示想要一对翡翠镯子,他得赶紧凑钱才行。
“大哥……”侯宽推开杂货铺的门,脸上立刻堆满了讨好的笑容。
坐在柜台后的侯印抬头瞥了弟弟一眼,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冷冷地说道:“又来了?没钱!”
侯宽一边搓着手,一边凑上前去,赔着笑脸说:“哥,就借五十块大洋,下个月发了饷我一准儿还你……”
“放屁!”侯印愤怒地一巴掌拍在柜台上,大声吼道,“上回借的三十块还没还呢!你当我这是开钱庄的?”
“哥……”侯宽压低声音,急切地说道,“我这次是要给庞部长送礼,这可关系到我升迁的大事。等我当上了正参谋长,还怕还不上你这点钱?”
侯印冷笑一声,从抽屉里掏出一本账册,“啪”地一声摔在柜台上,怒道:“自己看看!你这两年前前后后从我这儿借走了一百二十块大洋!我儿子娶媳妇的钱都被你掏空了!”
侯宽翻看着账册,脸色愈发难看。他未曾料到自己竟已借了如此之多,更没料到一向疼爱他的大哥会这般不留情面。
“哥,咱们可是亲兄弟……”
“亲兄弟,明算账!”侯印一把夺回账册,“从今往后,你找你嫂子借钱去,我不管了!”
侯宽灰溜溜地走出杂货铺,心中好似堵了一块石头。雨后的阳光刺得他眼睛生疼,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却没有一人跟他这个“侯副参谋长”打招呼。他心里清楚,村里人都在背后说三道四,说他这个官是靠送礼买来的。
“狗眼看人低……”侯宽咬牙切齿地咒骂着,“等老子当上部长,有你们好看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侯宽又陆续向几家亲戚借钱,然而收获甚微。有的推说家里经济困难,有的干脆闭门不见。就连一向与他关系要好的侄子侯印,如今见了他都绕道而行。
这天傍晚,侯宽蹲在县政府后门抽烟,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烟是劣质的土烟,呛得他直咳嗽,但他舍不得扔掉——这是最后一根了。
“三哥,恁怎么蹲在这儿抽闷烟呢?”
侯宽抬头,看见侯五叼着烟圈站在面前。这个曾经的孔家管家如今落魄至极,身上的绸缎褂子已洗得发白,但那双三角眼依旧闪烁着精明的光芒。
“老五啊……”侯宽有气无力地打了个招呼,“有事吗?”
侯五左右张望了一番,神秘兮兮地蹲了下来:“听说你在四处借钱?”
侯宽脸色一变:“谁说的?”
“咱们侯家就这么些人,什么事能瞒得住?”侯五吐出一个烟圈,“依我看,你这样东拼西凑可不是办法。送礼就像个无底洞,庞媛媛那娘们胃口大得很呢!”
侯宽警惕地看着侯五:“你什么意思?”
侯五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极低:“我知道一条来钱的门路,就看你敢不敢干……”
侯宽的心跳陡然加快:“什么门路?”
“刘汉山。”侯五的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他为孔家藏了一笔财宝,少说也有一万锭金银元宝!”
侯宽手中的烟掉落在地,他一把抓住侯五的衣领:“你胡说什么?”
“我当孔家管家那些年,少爷孔留根和我说的。”侯五挣脱开侯宽的手,“刘汉山那老狐狸藏得很隐蔽,但我敢肯定就在刘家。”
侯宽呼吸急促起来,厚实的嘴唇不自觉地抿成了一条线。他想起刘汉山那始终波澜不惊的表情,想起刘家明明没什么产业却总能过得富足……难道传言是真的?
“老五……”侯宽的声音有些颤抖,“这事儿有几分把握?”
侯五伸出五根手指:“至少八成!我虽然不知道具体藏在哪里,但肯定有!只要找到,够咱们花几辈子的!”
雨又开始下了,雨滴落在侯宽发热的脑门上,凉丝丝的。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听老人讲的故事——有人因为贪财害命,最后遭到了报应。但转念一想,如今这世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老五,”侯宽咬了咬牙,“最近你什么事儿都别干,专门去寻找这笔财宝的线索。要是能找到,你娶媳妇、盖房子的钱都有了,我当官送礼的钱也不用发愁了。”
侯五的眼睛亮了起来:“当真?”
“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侯宽拍了拍胸脯,“不过这事儿得保密,尤其不能让刘汉山知道!”
“放心!”侯五搓着手,“我明天就去刘村转转,就说去看望老东家……”
两人又低声商议了一会儿,直至天色彻底暗下来,才各自散去。侯宽在回家的路上,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雨幕之中,刘家大院的方向隐约可见几点灯火,在他眼中却化作了闪闪发光的金元宝。
“刘汉山……”侯宽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没想到你还有这等手段……”
路过一家酒馆时,侯宽摸了摸口袋里仅剩的几个铜板,还是推门走了进去。他要了一壶最便宜的酒,独自坐在角落里盘算着。倘若真能找到那笔财宝,莫说送礼,就是买个官做也绰绰有余!到那时,他侯宽就不再是什么狗屁副参谋长,而是名副其实的县太爷!
酒入愁肠,侯宽的思绪愈发飘远。他仿佛看见自己身着绸缎官服,高高在上地端坐在县衙大堂;看见庞媛媛低眉顺眼地为他端茶倒水;看见刘汉山跪在地上求他饶命;看见韩耀先、马高腿那些曾经羞辱过他的人,像狗一样趴在他脚边……
“砰”的一声,侯宽重重地放下酒碗,把旁边打瞌睡的店小二吓了一跳。
“结账!”侯宽豪气地拍出两个铜板,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走出酒馆时,秋雨打在他发烫的脸上,却无法浇灭他心头那股愈烧愈旺的贪欲之火。
回到家,妻子王氏已经睡下了。侯宽摸黑爬上床,却怎么也睡不着。他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金银财宝的影子。直到鸡叫头遍,他才迷迷糊糊地合上眼,梦里全是金灿灿的元宝和珠光宝气的首饰……
第二天一早,侯宽就迫不及待地去找侯五。他特意换了一身便装,戴了顶破草帽遮住脸,鬼鬼祟祟地溜进了侯五租住的破院子。
“怎么样?有线索了吗?”侯宽一进门就急切地问道。
侯五正在啃一个冷馒头,闻言翻了个白眼:“我的侯大参谋长,你当我是神仙啊?昨晚才交代的事,今儿个就能有消息?”
侯宽尴尬地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这是二十块大洋,你先拿着当活动经费。记住,一定要快!庞媛媛那边还等着我的礼呢……”
侯五接过钱,掂了掂,满意地塞进怀里:“行,我这就去刘村转转。不过……”他犹豫了一下,“刘汉山那老狐狸精明得很,万一被他察觉……”
“怕什么?”侯宽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现在就是个没牙的老虎,还能掀起什么风浪?真要是被发现了,大不了……”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侯五倒吸一口凉气:“你疯了?刘汉山在县里可是有门路的!”
“门路?”侯宽冷笑一声,“现在县里谁不得看庞媛媛的脸色?只要把她伺候好了,弄死个把乡绅算得了什么?”
侯五不再说话,只是用一种陌生的眼光打量着侯宽。这个曾经跟他一起在孔家当差的堂弟,如今眼中闪烁的凶光让他感到脊背发凉。
“我……我先去打探打探……”侯五抓起帽子,匆匆出门,好似多待一秒便会有危险降临。
侯宽独自伫立在院子里,阳光透过枣树的枝叶,斑驳地洒在他脸上,映照出一张被欲望扭曲的面容。他摸了摸腰间的手枪——这是当上副参谋长后庞媛媛特批给他配备的,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自信。
“刘汉山……”侯宽轻声念叨着这个名字,仿佛在品味一道即将入口的佳肴,“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远处,刘村的方向升腾起几缕炊烟,一片宁静祥和之景。谁也未曾料到,一场因贪婪引发的风暴,正悄然向那个宁静的村庄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