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李斯文说的认真,不像是在吓唬自己,侯杰扒饭的动作一顿,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肃然问道:
“二郎你的意思是说...长孙家还敢带人打过来,他们怎么敢的,这可是天子脚下!”
“不然呢?
他们怕的,是活字印刷术断了世家的根,怕的是陛下重开科举,把他们从朝堂里赶出去。
这可是生死攸关的自家事,天子脚下的规矩,又算得了什么?”
说着,李斯文叹了声,幽幽而道:“汤峪时,某当着高明的面,不能把话说的太死。
一来是高明大病初愈,不宜动气。
二来,虽说长孙无忌转投越王李泰,但毕竟是高明的亲娘舅,打断骨头连着筋,让他知道了反倒会左右为难。”
听这话,侯杰眉头拧得更深,也没心思再动筷。
他之前只觉得是正常的商业竞争,却不想到,竟然会闹到要动手的地步。
严肃道:“二郎你真觉得...事情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
“大差不差吧。”
李斯文倒也没表现得太紧张,或者说,之前因为关陇势力骇人,他不得不憋在城外,直到而今神功大成。
现在,也是该让长孙家也紧张紧张了。
他有把握,世家豪门肯定会狗急跳墙,趁夜来犯。
但毕竟这里挨着灞桥,属于天子脚下,就算打起来也不会打出真火。
就怕孙道长一语成谶,长孙无忌已经病倒。
而长孙家如今的话事人,是跟他有深仇大恨的长孙冲,死了也要带走一个。
见侯杰低头思虑,李斯文想了想,直接把话挑明。
现在已经没有闲工夫,让他去培养这些兄弟的思考能力。
端起茶杯,看着茶叶在水里浮浮沉沉,沉声而道:
“支撑世家豪门千年兴盛的,无非子继父业的权势,还有层出不穷的人才。
之前他们管制书籍流通,垄断着选拔制度,寒门子弟想当官,也要投靠世家才能受荐入仕。
导致历朝统治者纵有雄心壮志,也不得不捏着鼻子,大肆重用这些世家子弟。”
又是这个老生常谈的问题。
李斯文叹了声,两千年来朝廷上衮衮诸公,如蝇营狗苟,贪财好色,色厉内荏,草菅人命,无恶不作。
哪怕到了后世,有了相对公平的选拔制度,人才层出不穷,但仍有群人尸位素餐,堵死了后来人的路。
他改变不了人们追名逐利的本性,但起码...能让这世道变得没那么坏。
有竞争才是好事,一家独大不可取。
继续道:“而今,李二陛下英明神武,大有重开科举,实现‘天下英才尽入吾彀’的壮举。
而咱们之前光想着如何帮高明打开销路,将猪肉和书籍捆绑在一起。
却没曾想此举,却正合皇帝的心意,成了他大刀阔斧整治世家的第一枪...
若放任自流,看着皇帝步步紧逼,他们到死都死不安生。”
“行了行了,现在某哪有闲心,听你分析来分析去的,二郎你就直说,今晚若是真有人来,某该干些什么!
是守着工坊打门,还是去抓领头的!”
李斯文才刚起了个头,就被侯杰挥手打断,很是无语的瞥了他一眼,继续道:
“因为之前封伦诬告某私藏玄甲,阴谋败露后,关陇被陛下几次敲打,一改之前的嚣张。
前朝老臣更是元气大伤,不敢再在朝廷上公开挤兑皇权。
所以,对于活字印刷术,哪怕他们心里恨得再怎么牙痒痒,明面上也斗不过现在的陛下。
至于私底下...怕是要来场真刀实枪的搏杀,才能吓破这群人的狗胆,好让陛下的科举顺利进行。”
其实,李斯文还有层深意,只差层窗户纸就能点破——
朝廷上总归就只有四伙势力,关陇弱势,前朝重创,山东士族大口吃肉,江南豪族顺带喝汤。
悬在头上的大山倒了,也就导致侯君集的气焰愈发嚣张。
房玄龄趁机壮士断腕,主动疏远了侯君集与几家的关系,以防山东士族成了下一个关陇。
这也是皇帝暗示李斯文,将侯杰看死在汤峪的缘由。
侯君集已经把路走窄了,举目皆敌,稍有疏忽便会家道中落。
而侯杰,便是皇帝念着当年情分,给侯家留下的东山再起的希望。
至于江南豪族什么打算...
萧锐上任时没跟他说,王敬直又沉迷修路,始终没封书信,所以暂时不清楚江南派系的动静。
但有王珪和萧瑀在头上看着,想来不会惹来皇帝的忌惮。
若放在平常,以侯杰的聪慧不难想通这点。
但现在,他心里一直回荡得都是李斯文话中那句,‘一次真刀实枪的搏杀’,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当即把碗倒扣在桌上,猛地抬头,与李斯文四目相对,兴奋道:
“二郎你尽管放心,有某在这儿看着,书坊绝对丢不了。”
看着他这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李斯文扶额叹了口气,他怕就是怕这一出啊。
书坊又不值多少钱,没了可以再挣,但赔进去一个值得交付后背的兄弟,那才叫损失惨重。
至于基本盘汤峪,其他世家敢派兵来打,他就敢放出那群绿林好汉掀桌。
暗杀、打仗、造反...徐建那伙人可都是此中行家。
世家敢派大队人马来,他就敢跟他们好好斗上一斗。
李斯文实在是不放心的摇了摇头:
“算了算了,等会儿某就书信一份,叫汤峪那边加急送来一批铠甲,等着世家上门。”
侯杰脸上笑容顿时一怔。
他好不容易才等来一次动手的机会,正盘算着该怎么出风头呢。
可听李斯文的意思,今晚他也要留下来?
不是哥们,你留下来,还有他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