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梦有一种在流浪的感觉。
这片山河她踏足过太多次,曾经有朋友,有后辈,所以并不寂寞,如今人已疲乏,行走在路途中时,已不太露出自娱的笑容。
原来长生到一种地步,真的会倦。
在这样让人兴致索然的路途之中,她收到了一纸书信。
来自舞阳城的邀约。
苏梦恍然发觉,她已到了武林四大家所在的汉中一带。
于是她应邀去了舞阳城。
上了紫柏山,翻过紫关岭,一座巍峨雄伟的城池便出现在眼前,城门上刻着‘舞阳城’三个颇有气势的大字,旗幡高挂,随风摇动。
苏梦忽然觉得,这城池给人一种同被抛在时间长河中的寂寞的感觉,或许是因为它的古老,它那黛色近黑的砖石,还有那让人压抑的空寂。
城门前无人值守。
站在城门前,带着风尘的白袍人掀下兜帽,露出不再肌理透明的正常容颜,眸光剔透,像是蕴着流转的梦。
她凝望着紧闭的城门,忽然开口道:“城墙上躲着的那两位,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这淡漠的声音并未抬高音调,但传出去后,却给人一种隆隆震耳,余音绵长之感。
城墙上方的垛口处闪过两道人影,两个魁梧的蓝衫大汉露出了头,其中一人客客气气道:“阁下是何人?如无要事还请退避,舞阳城为应对魔教来敌,如今闭不迎客。”
苏梦轻眨了一下眼睛,终于笑了。
“哦?可是明明是舞阳城的城主周白宇邀我来舞阳城一晤的。”
此话一出,城墙上的两人神色微变,仗着墙高人远,两人并未遮掩,互相对了下眼色。
其中一人忽然下了城墙,另一人依然留在原地,对苏梦道:“阁下稍等,我们去通禀确认一下。”
城下那纤瘦的身影微微点头,长发松挽,颈侧一缕发丝微荡,她很认真地看着城墙上刀削斧刻的痕迹,似乎已从这些痕迹中看出一段故事。
过了一会儿,城墙上的那人也下去了,只听绞链声响,这是大门的‘转关’开始启动,紧闭的城门缓缓打开。
城门内不仅站着方才那两人,又多出了两名气势不凡的蓝衫大汉,这四人一齐走了出来,拱手道:“怠慢了尊客,还望恕罪,城主大人已在城中相候阁下。”
苏梦点点头,一步步迈入了城中。
城门后又是高耸的城墙,前方远处又有一道城门,这种是防备敌人的瓮城构造,顾名思义,入了一道城门后,便如入了瓮中。
瓮城的那道城门此时也开着,四名大汉两人在前,两人在后,引着苏梦前去,在她走到中途时,忽听‘哗啦啦’的绞链声再响,大门迅速合上,而面前的瓮城大门前则落了一道铁闸门。
那前后四名大汉已露出狞笑,自腰后各抽出钩,匕,刀,剑四样兵器,与此同时,四面的城墙箭垛上架起不下百支弓弩。
然而那已入瓮中的‘猎物’却依旧一副平静姿态,甚至好似疑惑的小动物,微微侧了下头:“只有这些?”
那持匕首的大汉道:“周白宇在这种情况下向你递暗信求援,我们‘修罗四妖’自然不会小瞧你的武艺,所以我们才四人齐出,又辅以弓手制衡,再加上瓮城地势之利,料你武功再高,也插翅难逃!”
苏梦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说实在的,‘修罗四妖’这个绰号,真的好难听。”
话落,那持匕的大汉已怒喝一声,寒芒如星,招招杀机,眨眼间,匕首的尖端已触上了女子的衣袍,眼看便要将其肋部洞穿。
‘修罗四妖’精于暗器,下毒,易容,但在搏杀一道上亦有赫赫凶名,他这一招之迅急刁钻,让人防不胜防,更何况他出招时本就离苏梦极近。
杀招至。
不止这一记杀招!
钩,刀,剑围杀而来,钩挑脚腕,刀斩脖颈,剑刺膝窝。
刀与匕是杀招,钩与剑封下盘。
‘噗嗤’。
匕首刺入了心口。
‘咯喇’。
右脚自腕跟削去。
‘呲——’
好热的一蓬血雨,头颅带着热血飞溅。
‘唔!’
一声闷哼,膝骨被刺入。
每一招都顺利地中了。
持钩的汉子单膝跪地,后知后觉地惨呼一声:“我的脚——!”
他那用刀和用匕首的同伴已说不出话,因为他们用的是杀招,所以他们杀死了自己。
持剑的人从自己的膝窝里拔出剑,神色仓皇,踉跄后退:“射箭!射箭!”
他惊慌之下竟忘了,他们二人如今都伤了腿脚,箭雨射来,他们根本无法逃脱。
当这高呼射箭的汉子意识到这点时,百支劲弩已激射而出!
天际下起了乌黑的雨,一连串‘咻咻’的破空声响起,两人挣扎躲避,用同伴的身子当盾牌,最终,只有那伤了膝窝的用剑的汉子身中四箭,活了下来。
一波箭雨之后,他自同伴尸身的掩盖下爬出,本以为能看到那白袍女子的尸身,触目所及,却只有那件被扎成刺猬的白袍。
人在何处?
人已在城墙上。
城墙上的箭手们眼看着射出的箭雨如奔涌的黑潮袭向瓮城中央那毫无遮挡的空地上,但那中间的女子却不闪不避,反而抬手一扬,白袍一卷,引动一股无形之气,硬生生从这黑潮箭雨中卷出一片空白。
浮空若海,箭雨如潮。
她甩下白袍,剑袖劲装,跃起的身姿似一抹流动的光,灵动的鱼。
鱼在海里游动时,可会被海潮所伤?
箭触到她衣物的表层,诡异地贴着身躯流动开来,这漫天箭雨于她而言,竟似被割裂的海潮,待她与箭雨分离时,城墙上的箭手们尤自恍惚,忽有人惊觉,她这一跃已至四丈高!且她是斜纵而上,只需再一折身,便可跃上城墙!
这种轻功简直骇人听闻!
“再射!再射!”
箭手们被苏梦的武功惊住,这一波射箭慢了半拍,在新一波箭雨袭来时,她已折身跃上了城墙,与此同时,五指成爪在墙上一扣,坚硬的青砖宛如豆腐一般碎裂,苏梦抬手一撒,几十块砖屑带着沛然莫御的劲气,激射四方,掀起一片惨呼惊叫,临近的众人如割草一般倒下,凌乱而至的箭雨不仅没派上用场,反而误伤了不少同伴。
城墙上的劲装女子随手抽出一人腰中的佩刀,城墙蜂拥的几排的箭手像是被银色的雨拍打,一点雨便是一线红,红色的血溅出便有一个人倒下。
抖落这一片银雨的白色人影如坠了人间的月。
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