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栓子和战士们一起起床，跟着特务连跑了半小时，又独自跑上山坡，面向红日，笔挺站立着。
昨天下午，栓子不是嘲笑泥蛋和赵大富争吵，而是发自内心的笑。
清晰地记着，游击队刚成立时，只有三十三个人，十几条枪，栓子背着大铁锅，跟在老孟后面。那时，锅碗瓢盆就是爷俩武器。栓子临时执行送信任务，手里拿的是一把刺刀。那刺刀质量很差，好似三流铁匠打出来的。
也清晰记着，鬼子二狗子进了山，他们只能先到处躲藏，找准时机，才打敌人埋伏。
如果时间倒退，回到四年前，栓子怎么也不会想到，夫子山能有今天局面。不仅鬼子不敢进山，还开始琢磨，怎么攻打百里之外的据点了。
有人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也有人说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而眼下局势变化，只用了短短四年时间。
当然，栓子保持着头脑清醒，现在人多了，枪多了，但总体实力，与小鬼子相比，还有很大差距。后来，栓子才准确地学到了一个词，叫质量。鬼子仍有飞机大炮，而八路军整体仍是小米加步枪，两边对比，差距明显。
而且，之前的伏击、偷袭战术，恐怕将难以适用以后的战斗。像攻击据点，收复县城，需要攻坚，还可能打更多的阵地战，更多的依赖兵力和火力。
也就是说，现在还远没到高兴的时候。用司令员吴刚的话说，这只是万里长征，刚走完第一步。现在只是看到胜利曙光，甚至只是晨曦，只是一片朝霞。
不能骄傲自满，但形势已足够振奋人心。赵鹏举说的对，栓子已经有了想法，而且是宏大的计划。栓子没说出来，是担心哥几个听了，又该睡不着觉了。
太阳越来越温暖，晒化了脚下干草尖上晶莹的霜。栓子抖擞精神，走下山坡。今天晚上，栓子打算赶往蒙山，先向李智和老孟报告自己的计划。
三匹战马从南面跑过来，都是枣红色的东洋马，嘴里冒着白气。栓子还以为是贺飞回来了，先挥了挥手。昨天开会，贺飞派人来送信，说受了风寒，脑袋昏昏沉沉，请了假。
等走下山坡，仔细看，不是贺飞，是顾飞。
“这家伙怎么来了？”栓子又抬眼，向南看。顾飞仍是团警卫连连长，通常情况下，与团部一起行动，偶尔会跟着团长，或者政委。
好长时间没见到顾飞，加入游击队时，两人睡觉时都挨着彼此。栓子高兴地冲顾飞挥手，大声喊道：“顾大连长，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顾飞似乎不慌不忙，骑着马，缓缓来到栓子跟前，才慢条斯理地说：“怎么，没风的话，我还不能来了？”
“能来，能来。”栓子又向后看了看。
“啥意思，眼里只有领导了？”顾飞又讽刺地说。
栓子这才注意到顾飞不对劲，抬头看着顾飞。顾飞目光里带着复杂，好像在抱怨什么，又好像带着羡慕和嫉妒。
这家伙怎么了？栓子有些纳闷，但也没多想，上前抓住缰绳：“都到家了，还不下来，屁股不疼啊。”
“看到你，我哪里都疼。”说着，顾飞跳下了马。
栓子哈哈笑了：“干嘛呢，这是？就跟我抢了你的媳妇似的。”
“你想抢，我倒是有啊。”顾飞把缰绳丢给栓子，自己整理一下军装。
栓子看着东洋马，似曾相识，问顾飞：“这是从我们营调走的吧？”
“都是你们的。”顾飞没好气地说。
“我说你小子怎么了？”栓子扭头看着顾飞。
顾飞哼了一声，说道：“没怎么，跑了一夜，赶紧准备吃的，要丰盛点，还有团长，去了刘家山庄，马上过来。”
“好。”栓子答应一声。
顾飞又扭头，恭喜一般，冲栓子竖起大拇指，说道：“栓子，你行，你真行！”
“还用你说，你个神经病！”栓子笑着，骂了一句。
“呦呵，现在也不谦虚了。”顾飞笑道。
“少扯淡，阴阳怪气的。”栓子不再搭理顾飞，叫来吉庆，把缰绳交给他，又交代一番。
不多时，从南面又跑过来三匹马，前面枣红色战马上，坐着李智。
来到山洞里的营部，聊了一会，炊事员送来早饭。很不错，油饼，荷包蛋，南瓜粥，小咸菜。李智搓搓手，和大伙一阵风卷残云。
吃过饭，李智留下栓子，两人单独聊天。
李智好像很严肃，再想想顾飞阴不阴，阳不阳，栓子预感到了将有大事发生。
“上次缴获留下的装备呢？”李智问。
上次缴获马振标团的装备，数量太多，栓子和赵鹏举，加上老冯，苦思冥想，也只留下一个营装备，剩下全部上交。没想到，李智又想来打土豪，栓子眼睛向上翻了翻眼皮，回答说：“拨发给民兵了。”
“机枪、迫击炮也给民兵了？”李智问。
栓子回答：“分给两个县大队了。”
李智面带严肃：“我正式通知你，调两门迫击炮和两挺重机枪给团部。”
今天有点奇怪，以往李智要装备，都是旁敲侧击，面带笑容，现在怎么像要债似的？栓子撇撇嘴：“行。”
“接下来，你们有什么工作计划？”李智连谢谢都没说，直接换了话题。
“我在等上级通报表扬。”栓子说。
李智摆手：“你还需要表扬吗？”
栓子哼了一声：“要我两门炮，两挺重机枪，连表扬都没了？”
“臭小子！”李智脸上终于露出笑容，说道：“本来不想找你要炮要枪，我刚才去了一趟炮兵连——一个营就搞一个炮兵连，还那么多迫击炮，你可真是超级土豪。”
“再多，那也是我们自己缴获的……”在李智瞪眼之前，栓子也赶紧回到李智刚才话题上，笑呵呵地说：“团长，我还真有作战计划，本来想今天晚上去蒙上，当面向您报告，既然您来了，我就给您说说。”
“什么作战计划，还要烦恼你亲自跑一趟？”李智调侃着说道。
“我想打县城。”栓子低声说。
“什么？”李智愣了，看着栓子。
栓子看看营部的门，又压低声音，说：“真的，我想很久了，但谁也没说。”